然而境初還未死心。“我想你們搞錯了。我比陌岩年齡還大,怎麽會是他的轉世?”
靈寶抬起右手,虛虛地朝書房四壁抹了抹。原本白淨寬敞的房間裏擺滿了書籍、筆紙、玉器和丹藥瓶,在他一抹之下都消失了。境初發現自己和靈寶坐在戶外的夜色中,連同他倆就座的椅子也一並帶了來。旁邊是棟木屋,屋裏燈火通明,不時有各種各樣的鳥兒進進出出。
“我說的不是龍螈寺那個和尚,是陌岩佛陀,你是他的分身之一。他三十多年前下凡渡劫的時候,兩個魂給了你,三個魂化作少光天大皇子……不對,這是他的這一世。在這之前,他還有過短暫的一世,是他師父燃燈親手把他殺了。”
靈寶放下手,木屋和夜色消失了,二人又回到書房裏來。
燃燈佛為何要親手殺自己的徒弟?這點境初想不通。等等,莫非那次他在空處天魅羽的公寓裏初學打坐的時候,所經曆的片段便是前世在佛國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在一個年輕僧人的身體裏,一個年老但帥氣無比的老和尚同他有過一番對話,說的是由他來保存曜武智的阿賴耶識。還說宿主和外來的阿賴耶識如果一同死過一次,第二世就容易和平相處。
“怎麽,記起來了?”靈寶盯著他問。
“我還是那句話,他是他,我是我。”
靈寶嗤笑一聲。“本以為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會很興奮。你倆修為雖相差甚遠,那份傲氣倒是一般無二。”
境初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天尊叫在下來,還有別的事嗎?”
“也沒什麽事,就是隨便聊聊。聽說你在空處天有個什麽特種部隊,專門對付異世人的?”
“是。不過並非一定要與他們為敵。異世正在經曆解體的危機,他們也是逼不得已來騷擾我們。希望能盡快找到解決辦法,還六道安寧。”
希望說明書對百石和瀚澤有用。
靈寶搖了搖頭,眼睛望向很遠的地方。“六道就快有大麻煩了,眼前這些都是小打小鬧。”
什麽?境初想起和夭茲人、高維人的那些衝突和戰爭,這還叫小打小鬧?
“我這次奉大哥之命,收了這麽多徒弟,外人隻道是為了振興道門。實則當年曜武智菩薩還在的時候,就警告過我們,說幾個高階天界中有些勢力為了自己的利益,早就想徹底顛覆六道這個係統。現在看來,他和我大哥都是有遠見的。佛門這些年亂象叢生,指望他們六道就危險了。都說我是個瘋子,到頭來還不得靠我這個瘋子來保護你們?”
“天尊指的敵人是無所有處天人嗎?”
“哦,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我同魅羽也隻是道聽途說了一些末節。”
靈寶聽他提起魅羽,問:“你和那丫頭此行來我這裏,不僅僅是為了王母吧?還有什麽目的?”
“想找湖中那個軟體羅盤,問我兒子的下落。”境初沒有隱瞞。在靈寶這種通天曉地、一眼能看盡別人三生三世的神麵前,說謊是不明智的。
靈寶點了點頭。“找羅盤問事情要看緣分和你們自己的能耐,我不阻止也不會幫忙。不過我總覺得,那丫頭還有別的小算盤。”
倘若靈寶這話是一刻鍾之前說的,境初定會不以為然。他一直認為他和魅羽是坦承相待、毫無保留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麽做的。現在看來,她不知還有多少事瞞著他。想到這裏,胸口似乎被什麽東西撞著,酸疼酸疼的。站起身衝靈寶行了個禮,告辭。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態。
“你的資質相當不錯,”走到門口時,他聽靈寶在背後惋惜地說,“可惜已入了佛門,否則……”
境初站住了。否則什麽?該不會是說想收他為徒吧?
在今天之前,他雖對修道有興趣,卻從未想過要拜師出家,無論佛道。他是個幸運兒,從小各方麵天分極佳又衣食無憂。雖然父母早亡,但有疼他的外婆在,基本上沒受過什麽苦。他的當務之急是找回失散的兒子,再和心上人生個孩子,那這一世對他來說就很完美了。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他突然很想修行,他要證明他不比那個人差。既然都是同一個佛陀分出來的,憑啥他就要做“次等”的那個?而若要修道,還有比拜道教三清為師更可遇不可求的嗎?
於是轉過身來,衝靈寶猶疑地說:“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撇了他們自己修行。”
靈寶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你真的會考慮做我徒弟?修道並不一定要離家,出家有出家的修法,在家有在家的修法。一年能有三個月來我這裏就足夠了。不過,”他咯咯地笑了兩聲,“你師父和師兄若是知道了,會氣死的。”
其實境初也明白,佛道二家多少年來一直在暗暗較勁兒。倘若燃燈古佛的徒弟、釋迦牟尼的師弟在下凡渡劫時轉投了道門,傳出去一定很給道門長臉吧?靈寶眼下雖急需用人,但收自己為徒保不準也是想故意惡心佛門一下。
然而那又如何呢?景蕭長老應當也是一早知道他的底細了。既然沒人對他說實話,也沒人問過他的意見,他對佛門又有什麽承諾可言?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踏入寺廟一步。
“我沒有師父和師兄,”他邊說邊衝靈寶行了個禮。“天尊,等我找到兒子,就回來向您老人家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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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書房,在靜靜的夜色中走回住處。見魅羽坐在門口台階上等他,看樣子都快睡著了。他繞過她,一聲不吭地打開房門,走進屋去。
“哎,你剛才去哪兒了?”她躍起,跟著進了屋。“我剛才想到個主意,咱們一會兒試試,看能不能把羅盤……咦,你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轟出去,一個人靜靜。
她盯著他,借著屋裏的燈光打量他。這丫頭平日裏不是嘰嘰喳喳就是大吼大叫,但其實是個聰明伶俐又十分擅長與人交往的人,對別人的情緒和形勢的把握很少有失誤的時候。此刻見他狀況不對,也不追問,隻是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身邊,低頭用手指擺弄著發梢。
境初的心登時有些軟了。然而想起自己從頭到尾和傻瓜一樣被人愚弄,又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抬起頭來。”
她聽話地抬起頭望著他。哎呦呦,瞧這對眼睛,就像旁邊整湖的水被裝進去了一樣。每眨一下眼,他似乎能聽到浪拍岸邊的聲音。想起那次在前庭地的蜾蠃艦上,她同雨神學過什麽從天上取水的法數,多半是使到眼睛上了。裝,繼續裝!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因為陌岩死後有兩個魂轉到我身上了,是嗎?”他沉聲問。
“等等,”她伸出一隻手來擋在他麵前,臉上一副迷茫之色。“讓我想想啊。陌岩……這個名字怎麽聽著有點耳熟呢?”
“少跟我來這套,”他把她的手按下。“你認識他的時候,我已經三十好幾了。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明白嗎?你找錯人了。”
“誰也沒說你們這輩子一樣啊。”忽閃、忽閃。“哦,你剛才是去見靈寶了吧?他其實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你和陌岩在佛國的時候是同一個人,這總沒錯吧?那時候我是佛國的一隻鳥,已經和你倆私定終身了。你估摸著你跑得了嗎?”
“有這種事?”他心裏遲疑起來,神色依然冷峻。方才靈寶展示給他看的那棟木屋,應當就是陌岩佛陀在佛國的住處。確實有很多鳥在飛來飛去,也不知在做什麽。不過,佛陀有可能看上隻鳥嗎?
“你還記得上次在畫展上看到的那隻小紅鳥嗎?那就是你在佛國時畫的我。不信你去問靈寶,他一眼就能看到我上輩子長什麽樣兒。”
說著,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的胳膊被她柔軟的胸觸碰到,有些發麻。連色誘都使上了?他一邊暗暗罵她,一邊又有些受用。
“之前我跟陌岩在一起的時候就奇怪了,”她接著說,“別人都說他完美,我卻老覺著缺了點什麽,還是樣至關重要的東西。當時也想不明白,現在知道了——不會畫畫!”說到這裏她一拍大腿。
油嘴滑舌,真是沒一句真話。他想告訴她,他比她大十幾歲,一眼就能看穿她這個小丫頭的那些伎倆。
然而為什麽假話又偏偏這麽好聽呢?如果她願意騙他一輩子,他也願意被她騙,又有何不可?別人管得著嗎?
“什麽叫緣定三生?”她此刻的神態頗似個說書先生。“你看看啊,之前在天庭的時候,小川為啥會把襪子扔到你茶杯裏?蟠桃會上那麽多人,仙花為啥專砸你腦袋?你頭很大嗎?七個姐妹中,王母為啥專挑我來接待你這個嫖客?”
嗯?這叫什麽話?
“所以說啊,緣定三生啊大哥,你跑不了的。”她用手背敲了兩下他的胸膛,神態又由說書先生變成街邊小混混。“給姑奶奶看上的人,還想跑?這輩子就這樣了,認命吧!”
好吧,他認命了。她還年輕,他們還有時間。遂一手扳住她肩膀,另隻手狠狠地扯了下她的臉蛋兒,下手不重也不輕。“一個小丫頭,怎麽那麽貧嘴?”
捏完臉蛋又用手指去彈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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