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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統領,探子回來報,來的不像是夭茲人的船。”
張羿聞聲,將手中的地圖擱到桌上,皺眉望著麵前的助理。“那會是什麽人呢?繼續監視,不可掉以輕心。”
張羿半輩子都在領導泥天軍抗擊外道人,日夜操勞。先前愛妻為救自己而犧牲,讓他不到四十歲頭發便已全白,原本帥氣的麵容掩蓋在滄桑之下。藍灰色的襯衣上到處開線破洞,但這批服裝是藍珺在世時領著一眾婦女們縫製的。除非見客,他平日穿的都是這一件。
助理像是準備退出去了,卻又遲疑著不肯走。
“還有什麽事嗎?”張羿問,態度和藹得不像領導,像個大哥哥。
“呃,我覺得……大統領不要怪我多嘴啊。我總覺得程總參最近有些不太對勁兒。”助理目光低垂,望著破舊的水泥地。
“怎麽個不對勁兒?”
程峰是張羿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他倆已經算不清誰欠誰多少條命了。
助理快速地抬頭瞥了他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樣子。”
“那可能是太辛苦了吧。我再見著他,會讓他多休息。”
助理出去後,張羿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第六層地獄那永遠是一片灰白混沌的天空。夭茲人自打在兩個多月前的戰役中被六道盟軍重創後,一直貓在第四層和第六層休養生息。泥天軍和百姓們也跟著過了段太平日子。
不過張羿太了解這些冷酷狡詐又貪婪的外道人了。入侵六道以來,這幫畜生從來沒吃過這麽大的虧,用不了多久定會發起反攻。事實上,第四層地獄已經傳來消息,那個通往六道外的山穀一直都有船在進進出出。
萬幸的是經過前庭地一役,天庭總算開始重視地獄道眾生和泥天軍。位於都城鄢朗的閻王殿入口處,目前有專人隨時候命,將泥天軍的情報直接送至主掌前庭地的修羅軍手中。比如最近這次,夭茲人不知將什麽重要物件大費周章地從第四層運來。由於地獄與前庭地的接口隻在第六層和第十三層才有,所以很有可能與戰事有關。
“隻是不知小川目前怎麽樣了……”
除了特別忙的時候,張羿每天都會想起兒子。小川出生沒多久就被魅羽領走,他這個父親總共沒抱過他幾次。事實上,今天就是小川的生日。一歲生日,人生的第一個生日,卻要在沒有爹娘的陌生世界裏度過。然而小川已經比其他地獄道的孩子幸運多了,至少將來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至於藍珺,希望她降生到第七層地獄後少受點兒苦。
想了會兒家人,不知為何又想起琴鶴來。這家夥在前庭地戰役前突然失蹤,大家都說他投敵了。張羿對此不置可否,隻覺得有些惋惜。琴鶴原本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少年,壞在功利心太重,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正想著,又有人敲門,這次來的是程峰。
“羿哥,已經搞清楚了,是修羅派來的飛船。”
程峰看著倒是三十來歲應有的樣子,隻是三年前在交戰中腿部中彈,現在走路還有點兒一瘸一拐地。此刻麵上疲憊盡顯,雙目布滿血絲。“他們出來得急,無法事先通知我們。領頭的是個校尉,說想見見大統領您,有要事相商,但又必須待在船裏待命。問大統領肯否屈尊前往?”
“沒問題啊,”張羿說,“我也早想見見他們。你先下樓吧,我換身衣服就去。”
出了辦公樓,院子裏停著備好的馬車。在張羿上車的那一刹那,他覺得站在一旁的程峰似乎有話要同他說。但抬頭望過去,對方隻是沉默。
“阿峰,最近很辛苦吧?從明天起休個假,在家好好陪陪孩子。”
張羿注意到,在他提到“孩子”二字時,程峰的臉抽搐了一下。果然有問題,他一邊想,一邊上了馬車。
張羿雖是個實誠人,這麽多年刀尖兒舔血的營生,什麽沒經曆過?不過既然是好兄弟,不能隻把上刀山下火海掛在嘴邊。從加入泥天軍的那天起,他這條命就隨時準備交到敵人手裏。若是兄弟要拿走,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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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您真的要親自去?”副官給錚引牽過馬來,又一次問道。
一身銀灰色盔甲的錚引站在飛船外的草地上。錚引偏瘦,皮膚也一直不大好,可能是小時候家裏太窮、營養不良的緣故。然而最近這些日子麵色格外黯淡無光,有時照鏡子甚至懷疑自己就是話本裏常說的“印堂發黑”。
“莫非我命不久矣了嗎?”他忍不住這麽問。
此刻錚引踏前一步,抬手拍了下馬背。上次騎馬還是在新兵訓練營的時候,那之後都是飛船作戰,後來升為統帥更是出入有車輦。這次來地獄探查敵情,照理說派個小分隊即可,絕無可能動用到修羅三軍統帥、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錚將軍。
是錚引自己提出要來,因為收到泥天軍的情報,說敵人往第六層運了樣東西。不知是什麽,但體積不小。之前敵人幾乎傾巢出動,被己軍和盟友重創,現在弄這麽一樣東西來是要反攻嗎?難道這玩意兒比幾百艘戰艦都厲害?
錚引有些不安,可也知道派探子來是沒用的。泥天軍在情報裏說了,東西被敵人藏在基地。連土生土長的泥天軍都探不到的消息,修羅軍派人來也是白搭。然而錚引有天眼,他的天眼甚至比魅羽的探視法用途還廣,應當不需要離得很近就可以觀察到。
“我不去,那我來這裏做什麽?”他一邊說,一邊躍上馬背。
副官望了望天。“聽說這鬼地方冷不丁什麽時候就會下酸雨,搞不好毀容的呀。”
這話提醒了錚引。那次魅羽帶著小川從地獄裏出來,皮膚就像受過傷的樣子。這其實是他來這裏的另一個動機——因為她也來過,而且在這裏生活過。
他很想她。
話說這一年多來他什麽時候不在想她呢?可他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況且她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他不可能去找她,無論多麽想見她也得作罷。命運就是這樣,看似每個有手有腳的人都是自由的,但誰又能真正隨心所欲?能到她去過的地方轉轉,也算種慰藉了。
不過副官說的也有道理。盔甲雖不怕酸雨,戰馬總得拿什麽東西遮下臉。於是錚引讓人取了幾塊雨布,給自己和七個下屬帶上。每人再背上金剛弩、箭筒和炸藥,便出發了。
“將軍!”副官在背後叫,“泥天軍總部離這裏不遠,需要叫他們來見個麵嗎?”
錚引想了想。“我回來再說吧。就算見麵也該我過去,人家畢竟不是咱們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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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藏在夭茲人第六層地獄的基地。此處是泥天軍的領地,離基地有大半天的路程。現在出發,去到時剛好夜幕降臨,不易被發現。
錚引這隊人飛快地騎在荒野中。修羅軍原本就是虎狼之師,他這七個下屬更是精挑細選以一當百的勇士。此時個個全幅盔甲,威武煞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可惜周遭無人,若是穿梭於鬧市,定會引來民眾圍觀。
泥天軍目前的首領就是小川的父親吧?錚引一邊騎著馬,一邊胡思亂想。小川無疑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在夜摩天的七仙女預選賽上,他還抱過他。然而小川似乎對他頗有敵意,為什麽?是因為他和魅羽的關係比較親密嗎?那麽點兒的小孩就會吃醋了?
萬幸一路沒下雨。快到基地時,白茫茫的天空居然放晴了。有那麽一刻,錚引幾乎懷疑走錯路了。前方是座青翠的山,山下遠看像是個大型公園或高尚居民區。中間有個湖,湖心島的鐵塔頂部亮著五彩琉璃燈。這是夭茲人基地嗎?想不到地獄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八人下馬,將馬在樹林裏拴好,接下來開始步行。錚引一直在用天眼探測四周,所以不太需要擔心危險突至。沒走多久,附近一條小路上有輛馬車駛過,也是朝著基地而去。錚引仔細“查看”了一下車內,有個人倒在車廂裏,雙手被捆綁著。趕車的也是個六道人,看來是綁了同夥投敵去了。若是沒有任務在身,錚引定會把車攔下來,不過此刻探秘要緊,不可打草驚蛇。
來到花園外麵,幾人在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隱藏好。天空是一片深藍色,就要全黑了,基地中倒是越來越燈火通明。錚引反正也不知該從何處入手,就在靈識中追著那輛馬車。車子在入口處被兩個夭茲人仔細搜查後,徑直駛入基地中的一處小院落。昏睡的人隨後被抬進室內一個房間,擱在地上,用冷水潑醒。
錚引的天眼原先是隻能看不能聽。在敵人微縮艦隊入侵、魅羽攜霹靂蛇相助那次,又獲得了遙聽的神通。於是便靜氣凝神,聽屋裏的人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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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統領,晚上好啊。”
張羿還未睜眼,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但他一點都不吃驚。一切都在預料之內,包括上車後不久就被人打暈這一環。
他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等眼睛先熟悉了室內的光線。這是一間審訊室,四周靠牆處擺著武器和刑具,麵前的桌後坐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如果夭茲巨人也能算人的話。矮的那位,不用說自然是琴鶴。還是一頭直硬的短發,敦實的身材,隻是麵上的稚氣不複存在。
“你們把我峰弟的家人怎麽樣了?”張羿問,發現自己喉嚨很幹。
琴鶴似乎吃了一驚。“你、原來你知道?嗬,知道還肯前來送死,真是迂腐得不輕。”
張羿心中冷哼了一聲,和琴鶴這種人是講不明白的。“程峰的家人現在怎麽樣了?”
“放心,”琴鶴在椅子中向後靠去,“我們是言而有信的人,程峰也不是吃素的。不把他女兒完好無損地還回去,他不會送你來。”
張羿暗暗鬆了口氣。程峰的女兒,等於是他的侄女。其實當年他狠心把小川送走,也是不想有天自己的孩子被敵人捉去做人質。
他不怨程峰,沒有一個父母能在親生子女被擄走後還無動於衷的。他也不怨所有曾經背叛泥天軍的同伴。在真正的酷刑下,沒人能扛得住。都說為了事業可以犧牲一切,都說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朋友,實則不然。人,畢竟是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