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膽小的人,除了拍死過若幹蒼蠅蚊子,似乎沒做過什麽荼毒生靈的事情。然而在我十歲那年,以幫凶的身份參與殺掉了一隻公雞。由於過程極其慘烈,我人生中這第一次殺雞也成為了最後一次。
當時,我爸做了個小手術,之後住了幾天院。其中的一天下午,我自己在家裏寫作業,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後,踮起腳尖看了看門鏡,外麵站著的是宋阿姨。我媽多次強調過,我自己在家的時候,除了幾個特別知根知底的人以外,誰來敲門都不要開。而宋阿姨正是這幾個“知根知底的人”之一,她是媽媽的朋友,我們兩家一直走得很近。
我打開門,把宋阿姨請了進來。她手裏提著一個籃子,上麵蒙著塊布。宋阿姨氣喘籲籲地說:“我弄來一隻土雞,晚上讓你媽把它燉了,正好給你爸補氣。” 說完,她把籃子放在我們家廚房的地磚上,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鎖好門,我趕回廚房小心翼翼地揭開那塊布,仔細端詳帶著“補氣”的神聖使命來到我家的土雞。那是一隻大公雞,被繩子給捆了起來。它顏色鮮豔,油光發亮,頭上頂著一隻紅彤彤的雞冠。我輕輕地摸了兩下,感覺它的羽毛很光滑。可是,我突然發現它看我的眼神非常凶狠。這個我倒也能理解,它到我們家是來送死的,怎麽會把我視為朋友呢? 但它的目光終究讓我心裏發毛,於是我仔細地把布蒙上,關好廚房的門,又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寫作業。
過了一會兒,我突然聽到廚房傳來奇怪的聲響,趕緊跑過去一探究竟。我站在廚房外麵,隔著玻璃窗向內望去:籃子還在地上,但裏麵隻剩下一根繩子,那塊布落在旁邊,公雞竟然不見了!我瞪大眼睛又檢視了一遍地麵,還是沒有公雞的影子。難道它像土行孫一樣遁地消失了不成?忽然,我耳邊響起了嘹亮的打鳴聲,我猛一抬頭,嚇得差點兒背過氣去,那隻大公雞正站在一層玻璃之隔的碗櫥上得意洋洋地傲視著我!
那個碗櫥的高度大概有一米六,比當時的我還高出許多,我萬萬料不到公雞的飛行能力這麽強悍。想到這廝不僅掙脫了繩子,而且還如此耀武揚威,我也很是惱火,就決定出手煞煞它的威風。
我打開廚房門,小心翼翼地走到碗櫥旁,舉起手猛地拉住大公雞的尾巴,奮力往下一拽,然後我就拔腿逃到廚房門外,反手把門關緊。公雞在空中以半飛翔、半自由落體的怪異身姿飄落到了地麵。失去了君臨天下的有利位置,可以看出它進入到氣急敗壞的狀態,又開始瘋狂地隔著玻璃瞪著我打鳴。但這次,是我以勝利者的身份居高臨下地蔑視著它了。
公雞吼了幾聲後,大概意識到僅靠歇斯底裏無法戰勝敵人,於是伺機改變戰術。隻見它後退兩步,突然扇動翅膀,呼啦啦飛上了我們家的灶台。然後轉過身,從灶台直飛到對麵的窗台。最後,它又揮動羽翼,一舉衝上了碗櫥。這一次我得以觀察到它從開場到謝幕的全部表演,才明白它是通過三級跳才實現了衝上巔峰的最終目標。成功占領碗櫥後,它再一次抬頭挺胸高歌,露出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它的表現毫無懸念地激怒了我,我很有經驗地走進去,把之前的操作重複了一遍,又順利地把它給揪了下來。當然,為了避免和它正麵交鋒,我還是敏捷地在它登陸前逃之夭夭。
自此,公雞和我展開了一場關於力量、速度和耐力的大比拚。我們把同樣的動作重複了N+1次。雖然沒有明言,但雙方都認定這場比賽的規則就是:誰先停下來,誰就輸了。於是,我們倆卯足了勁兒,打算拚到底。
多年以後,當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關於蹦極的介紹時,心裏湧起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苦思片刻後突然靈光乍現:嗨,這不就是那次我帶著大公雞玩兒剩下的嗎?
這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一直持續到我媽下班回家。終於等來了援軍,我士氣大振,趕緊一股腦兒地匯報了下午的戰況。我媽慢慢皺起了眉頭,但是她的注意力不在於我和公雞的鏖戰,而是擔心著另一個問題。她自言自語地說:“你宋姨怎麽拿來隻活雞?這可怎麽辦呀?” 這句話令我吃了一驚。
我小時候,我爸經常出差,我媽需要在工作之餘承擔所有的家務和撫養孩子的責任。但是憑著她的勤勞能幹,似乎每一項工作都完成得很漂亮,家裏燈壞了、下水道堵了、紗窗破了這些問題她總能想出辦法解決,所以在我心中我媽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但那一刻,我意識到有一個領域對她來說尚屬空白——殺雞。
我下意識地補了一句話:“宋姨說,這種土雞特別適合給我爸補氣。” 可能就是這句話讓我媽最終下定了決心。她貌似堅定地說:“別人家能殺雞,咱們也能。過一會兒你幫我摁著它,咱倆把它殺了。” 雖然心裏有點兒打鼓,但對於我媽給我安排的任務,我還是有信心完成的,畢竟跟公雞比起來,我在身高和體重上都具有絕對優勢。
我媽做事向來謹慎,她先找出兩套舊衣服,我們倆分別換上了。臨上前線,我媽又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問題,“你過來,我再給你的辮子綁牢些。” 估計我媽是擔心過一會兒與公雞搏鬥時我的頭發可能會添亂,於是我乖乖坐下,任憑我媽把我的辮子緊緊地紮了起來。這個環節不僅讓我感受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似乎還平添了若幹悲壯。
軍號已吹響,菜刀已擦亮。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我們母女倆鼓足勇氣奔向廚房,去尋大公雞的晦氣。
我媽一把捉住公雞,把它壓在地上,喊我上陣。我惡狠狠地用左手摁住公雞的左邊翅膀,右手摁住它的右邊翅膀,期待我媽能盡快完成殺雞這個環節。偏偏這時出了問題,我原來設想的手起刀落的場麵完全沒有出現,隻見我媽用家裏的刀在公雞脖子上來回切了幾下都沒切開。以前姥姥來時就抱怨我們家菜刀太鈍,我媽還不承認,現在鐵一般的事實已經證明了她老人家的話是對的。
我媽繼續用刀在雞脖子上拉鋸,公雞這時候當然也知道死期將至,於是拚了命地掙紮。我雖然很用力地壓著它,竟還是被它突然掙脫了右邊的翅膀。瞬間公雞的右翅膀像大蒲扇一般舒展開來,狠狠地掃向我的手臂和臉頰。我頓時感到一陣劇痛,不由得鬆了手。公雞擺脫了我的控製,飛也似的逃出廚房。
我媽放下刀,衝著公雞拔腿就追了過去。我大概是被扇昏了頭,刹那間竟然擔心我媽赤手空拳敵不過公雞,立刻又把刀抄起來,跟著我媽跑了過去,準備隨時給她遞上武器。可能是知道後麵還有兩個敵人在追趕它,公雞的速度極快,從廚房飛奔到客廳,又從客廳狂奔到我的臥室。我心裏暗叫了一聲苦,因為它的脖子已經被我媽切開了,它一路逃,一路鮮血四濺,我們家已經宛如作案現場。還好關鍵時刻我媽雙手撲住了公雞,一路扯著它奔回廚房。她突然看見我拿著刀傻傻地站在旁邊,忙中偷閑地怒斥了我一句:“你拿刀幹什麽?要把它亂刀砍死嗎?”
我自知意誌不夠堅定,剛才已鑄下大錯,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於是這一次全力以赴,幾乎騎到了公雞身上。我媽也不再多言,以最快的速度把公雞的腦袋切了下來。可怕的是,直到這時它的身體還在掙紮。我媽大概看出了我的恐懼,讓我去清理客廳和臥室的血跡,她自己來處理這隻仍在撲騰的雞。
那件事之後的許多夜晚,我都會做噩夢,夢中有一隻無頭的大公雞追著我滿地亂跑。我媽是否做了同樣的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也產生了心理陰影,因為在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雞肉都沒有出現在我們家的餐桌上。
祝新周愉快!明天我抗疫前方去了。
我最近眼花繚亂不是一回了。你我不分。
難為蓬萊閣掌門人少年時代已經不露真相,否則,別人下次真要你殺豬了。
我也就是用背影蒙一蒙人,臉上的年齡是藏不住的,早就不年輕嘍。
羨慕你們這些有女兒的媽媽,我家隻有一個淘小子。你已經收獲了小棉襖寄來的話筒,我砸了這些銀子下去,至今隻收到了我兒子畫出的若幹大餅。這家夥信誓旦旦將來發達了,一定善待我們二老,苟富貴,勿相忘。^_^
小時候我們家也養過雞,也幫媽媽殺過雞。可輪到自己養雞是怎麽也不會親自動手殺的。我女兒因為養雞,不吃雞肉很多年了。雞真的也很聰明的。
閣閣的文字行雲流水,幽默風趣,我是第一猜就覺得是你。讀過你好幾篇文章,你跟思韻妹妹一樣,有明顯的DNA。
- 哈哈。 小時候,我們家好像也總是為誰殺雞犯難。
群兄的推理能力很強,對我的文風也比較熟悉,因此在王府那邊很明確地指出了這篇是我所為。
但轉念一想,每天都是餘生中最年輕的一天,所以又可以安慰自己說“我還不老,至少我的心還年輕”。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蓬萊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閣閣的才氣勢不可擋, 送你一杯星爸爸拿鐵祝賀得獎^_^
您太適合做間諜了!既能隱藏自己,又能識破敵人,最厲害的是還會把大家的懷疑引到別人身上。
寫的真好,我跟風,猜到你了!
悄悄告訴你,我的師父是趙括,隻教我紙上談兵。
讀辣麽多武俠書有甚麽用,不如殺一次雞比劃比劃。
沒壓力,我淡定著呢。
激將法用的再溜有啥用,對你也不好使不是?我說著玩的,你隨意,不要有壓力。
等我攢足了勇氣,哪天貼張照片上來。
我從未和任何人發生過肢體衝突,所以與公雞這場肉搏戰的記憶足以伴隨終生。^_^
插圖好可愛,可以憑圖自行腦補閣閣小時候可愛的樣子,哈哈
我的姥姥也是殺雞殺魚的好手,動作穩、準、狠,幹脆利落。不知為何這項絕技在我媽那裏就失傳了,到了我這兒更是徹底沒戲。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