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尋寶記

李愛民 807 第213期

 

2005~2009年，我在舊金山領事館工作。2006年10月初的一天，我在當地一個專門登廣告的網站見到一則消息，有人要出售一批距今大約100年左右的唱片，其中還有一些是中國歌劇，他用的詞是China Opera。

 

我一看到這則消息，立刻來了精神，馬上給賣家去郵件，表示要買下中國的唱片。我當時盤算著它們可能是京劇一類的老東西，在得到對方提供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後，我沒有遲疑，立即驅車前往。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來到賣家位於舊金山市中心一個老舊街區的住所。一進門，嚇我一跳，賣家是個上了年紀的男子，不修邊幅，感覺很有些病態。不大的房間非常淩亂，牆上貼滿了色情女郎的照片，做出各種挑逗的姿勢。因為我們已經事先聯係好，所以他提前將唱片準備了出來。為了自我保護，我有意蹲在門口挑選唱片，門基本上半開著。

 

剛一看到唱片，我很是意外，全是粵劇！我自幼生長在北京，文革時期革命京劇樣板戲學了不少，但是對其他戲劇一竅不通，而且廣東話對我來講和外語差不多，完全聽不懂。但是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按照約定的價格，我把賣家手上所有的粵劇唱片全部拿下了。

 

契爺韻事

 

契爺韻事 歌單

 

這些沒有出處的唱片引起我的興趣，我開始仔細檢查其他唱片，其中在一個唱片上發現幾行非常小的漢字。我借助放大鏡閱讀到以下文字：

 

“該製造唱機唱盤之商標原係役挫留聲唱機公司管業為造唱機唱盤及機中所需等零件在中國照如是填冊  一千九百零三年八月廿六號在北京美使署填冊並出有準該商標唱機唱盤機中所需等零星雜記執照係一千九百零九號  一千九百零四年七月廿二號在天津美總領署立冊  一千九百零七年二月二日在上海美總領署填  在商標部第一號、四百四十二、四百四十四、四百四十六、四百四十八、四百五十、四百五十二等頁  一千九百零七年四月五號在上海第六百零五號商標部第二號第十九頁以上俱皆報明填冊  本公司商標經在中國商標部報明填冊妥當矣。”

 

看了這些文字，我立即興奮起來，我估計這裏的有些唱片應該是大清國時期的老東西，我可能找到寶貝了！

 

大清時期的唱片——荷池會妻

 

荷池會妻LOGO的局部放大

 

此後的幾天，我一邊整理這些唱片，一邊在網上查閱相關資料。我得到了以下有益信息：第一，這些唱片的演唱者都曾經是粵劇的名伶；第二，廣東東莞市斥資1億元建立粵劇博物館，收到的第一批海外捐贈中有和我手中一樣的唱片，如《火燒大沙頭》，它被認為是粵劇唱片中的珍品；第三，有些唱片的市場價格達到100美元以上，奇貨可居。

 

我確信我的確找到了寶貝，立即給國內一位網友去信得意了一番。

 

粵劇唱片珍品——火燒大沙頭

 

為了進一步搞清相關細節，我又設法和有關專家聯係。

 

第一，我十分想知道為什麽Victor唱片公司早期被稱作“役挫唱盤公司”。我手上有的唱片說是“役挫唱盤公司”出品，也有說是：“物可多唱盤”，後者音譯基本靠譜，而前者則完全不搭杆。我找到一位熱心的愛國華僑，經他指點終於破解，這是Victor一詞的台山話音譯。據說，100多年以前來美國的華人主要講台山話，所以用台山話進行音譯是當時通行的作法，就像舊金山市的Grant街被譯為都板街一樣。話扯得遠一點，我估計“基督”，可能也是按照台山話音譯的吧，不然我怎麽也無法把“Christ”和“基督”聯係起來。

 

第二，我搞不懂為什麽在中華大地出品的東西要到美國使領館注冊，這不是典型的幹涉我國內政嗎？正巧我曾經的老領導段瑞春先生來訪，段部長是國內知識產權的法律權威，我趕緊向他請教，他的回答讓我疑慮全消。據他介紹，李鴻章老先生當年出訪國外200餘天，對發達國家的文明與進步印象深刻，立誌也要把大清帶到一個新的高度。他改革開放措施的第一步就是製定鼓勵保護發明創造和保護知識產權的政策，《商標法》、《暫行工藝品獎章》（即專利獎勵法規）等法規先後頒布。在有關商標的法規在全國沒有推行之前，國外公司在中國銷售自己的產品需要到本國使領館申報注冊。段部長告訴我這些唱片是研究中國知識產權很好的物證。

 

有了這些進一步的佐證，此時我更加相信這些唱片非常珍貴，我覺得應該把他們捐獻出去。我的考慮是：第一，它們是曆史文物，盡管現在人們還未必了解它的價值，但是它們的確是我們能夠聽到的我們先人最為久遠的聲音了。第二，它們十分嬌貴，萬一我保存不當，在我手上破碎了，我就成了曆史罪人。第三，現在國人還沒有捐贈的習慣，如果以後那些有錢人也像國外大款開始捐贈東西的時候，我們這些工薪階層就沒有機會了。

 

於是我開始準備聯係博物館等機構，沒過多久曾在財政部工作、後擔任我們司副司長的吳學梯帶隊到舊金山訪問，他在財政部工作時曾分管文化口。他告訴我國務院剛剛成立了一家叫保護文化遺產委員會的機構，他建議如果捐贈不妨捐給這家機構，如果我願意他可以幫助聯係問一問。

 

沒幾天他告訴我，這個機構對我手上的唱片有興趣，但是需要鑒定，看看是否值得收藏。我非常興奮，便托他帶到北京。吳司長一路嗬護，保證了這些唱片安全到達。一個多月以後，我得到消息，這些唱片全被留下了。不久我收到了吳司長寄來的收藏證書。

 

 

後記  ——

 

這篇文章是我2007年寫的，發到音響發燒友的網站“膽藝軒”炫耀了一番。前幾天和一位朋友說到唱片，想起這件事，找出來曬一曬。2009年回國前，我在舊金山一家古董店又發現一批類似的粵劇老唱片，一下子全買了下來。不過回國後太忙，還沒有時間整理。

 

【作者簡介】807李愛民1985年畢業於中國科大管理專業。曾任中國科技部科研條件與財務司處長、駐舊金山總領事館科技領事。1997年在美國Duke大學進修。回國後，成為國內創投政策的早期製定者之一，是國內首家同業組織——北京創業投資協會的發起人，並受聘擔任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院外導師和中關村創業導師。曾任中國風投合夥人和高級副總裁，現任濟南建華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        

 

【編者注】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編輯：許讚華

校對：沈濤

排版：俞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