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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紅顏

(2021-12-16 23:37:36) 下一個

【科大瞬間】第132期|馬戎 8213

再見紅顏

馬戎 8213

【紅顏】

咖啡廳裏是一排燈光昏暗的小隔間。狹小的雙人火車座和一盞蠟燭亮度的紅燈，鬼鬼祟祟的。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選在那裏，更不知道為什麽她還同意了，可能是我們的校風鼓勵好奇心吧。我拿出一包煙，更符合這裏的氣氛，跟電影裏的女特務抽煙是一個道理。她抽得跟女特務一樣好看。

說約會，有點勉強，應該是英文dating的意思。談的，與這個場合完全無關。兩個有智商沒見識的大學生，隻能談談詩和遠方。如同情報都是在隱秘的地方泄露的，我們在盤道（詩歌和遠方）完後，就把自己的缺點都暴露給對方，這決定了我們之間的真誠。於是，我們開始不頻繁地約會。難得每次都約成功。不僅因為緣分，更因為我不追求她。

不追求不是因為眼光高，而是因為更喜歡聊天，更喜歡花兒長在花園裏，而不是花瓶裏。若即若離比擁有更可貴。女人好找，曖昧難尋。

在男女生比例為7:1的大學裏，一個漂亮女生，一定有很多人追求，答應和不答應都會傷人心，除非那個女生願意從一而終。可在7:1裏從一而終，不僅漂亮女生難，她的男友也難。如同在饑民群中保護好一隻饅頭，如同在賊城裏保護好自己的錢包。

她不難接近，因為她喜歡被人追求，體驗愛情如同看電影。哪個大學，沒有幾個幾十個這樣的害人精呢，沒有幾十幾百個傷心的師兄呢？但害人精也需要不帶荷爾蒙味道的輕鬆。不追求，所以有約會，無為而治。

“我喜歡當中心人物，喜歡看見別人因為我而快樂。”她很真誠。

“我不能不讓別人追求。我可以不愛他，但不能不讓他愛我啊。”她聳聳肩，無辜、無恥、無憂無慮。

“我又要分手了。我挺愧疚的。”她盡量地悲傷，她喜歡這樣的悲傷，如同喜歡咖啡的苦。

“他對我真的挺好。可我無法勉強自己。都不喜歡了，還假裝，那才殘忍呢。”她點燃一支煙，並不抽，隻看，如同看一麵鏡子。

我認真地傾聽著那些含著炫耀的檢討和帶著歡喜的煩惱。如同欣賞一朵正當花期的鮮花，比如：玫瑰、牡丹和鬱金香。我是她最好的觀眾、閨蜜和牧師。

有段時間，我們有了些感覺。說話曖昧了，也不那麽真誠了。可惜總有追求者的打擾。她笑靨如花地看著那些荷爾蒙們，如同帆看著風；如同玩火者看著木柴。我懷疑那段時間的波濤就是她故意給我看的。

我更加地超脫，笑容可掬地看著她每天都更換著配角的演出，被配角們不屑、懷疑、嫉妒、憤怒的目光掃射……

“你這人，有時候挺沒勁的”。

畢業以後，再也沒見。隻在一次夢中，依稀在那間曖昧的小包間裏，她眼神溫柔，問：你，為什麽不追求我？

【曖昧】

當男人和女人靠近，因為異性相吸和美化自我的天性，優點被誇大而缺點被掩飾。

可近到一定程度，修飾作用就被穿透了。因為自私和索取的天性，覺得付出太多而得到甚少。情感被沉重的責任甩在地上，再踩上一隻帶著泥水的腳。花園，就變成了菜園。

一定有一個距離，能讓各自看到最佳的優（點）缺（點）比，情感依然是主題，這個距離就是曖昧。

二十年中學同學聚會，“學霸”見到“班花”。第二天，他們推遲了行程，單獨見麵。

“你沒變，依然那麽美麗，我上學時還暗戀你來著。”畢業後兩年，還遇到她一次。心狂跳，數次壯起鼠膽，還是沒敢跟她說話。

“我們女生都覺得你帥，學習又那麽好，就是太傲，不愛跟女生說話。”

那天，他們聊到很晚，隻恨當初青澀。

一段異地相思之後，他們終於不再曖昧。然後就是“不如不再見”。

二十年後，再次坐在河邊。陽光如歲月一樣照射過來，花啊、草啊、樹啊，都沒變，如同一幅油畫。他們的情感，從記憶的冰箱中取出，被身體靠近而產生的溫度解凍，釋放出青春的味道。

夜，深了，就是以夜著名的上海，也進入了睡眠。街道上，隻剩下明月、清風和我們。對麵而立，她的發梢帶著淡淡的香氣飄擺到我的鼻前。我笑了，隻是因為高興。她也笑了，眼睛微眯，躲在依然密長的睫毛裏，如同當初的羞澀。那個瞬間，環境被簡化掉了，時光，似乎也被簡化掉了。如同二十年前的那個月夜。那夜之後，我們天各一方，各自演繹各自的故事，如同不同江湖裏的兩滴水。今天，我們的軌跡再次接近，再次有月，有夜。

他坐在房間裏等她。似乎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幾十分鍾，幾個小時，幾天，幾年，二十年。她的形象，就在這二十年間穿梭：坐在遊泳池邊，梳著高高的發髻，露出修長脖頸的小公主；穿著剛出現的太陽裙在校園，在男生的目光裏漫步、微笑；在舞台上高亢的《海燕》；在迪廳裏修長的腿和頎長的臂；在酒吧燭光酒紅中的眼神……

從來缺乏耐心的他，第一次覺得等待，是那麽美麗。他們在時空中飛翔，如暴風雨前的海燕，忽而距離千裏，忽而比翼齊飛。他，在她的眼神裏偉岸；她，在他的眼神裏妖嬈。他們在思緒裏起舞，如狂歡節裏的情侶，急如心跳，慢如相思…

門鈴，將他喚醒。他長呼一口氣，決心，這次，要近。

一年以後，他們還是分開了。不悔的記憶裏，是穿透那一瞬的光輝。

【重逢】

真認不出了，如同歲月在他臉上抹上了厚厚的一層泥。走近了，看清了，記憶複蘇，刷掉塵土，他上學時的模樣才出現：青春、羞澀、內心驕傲。她有些高興，因為想起自己上學時的樣子，一樣的青春、羞澀、內心驕傲。又有些傷悲，他都這麽老了。那麽我，也一樣吧？她突然不自信起來。

如果，當初他們中間有一個不那麽羞澀，是不是會發生點什麽呢？畢竟曾經聊得那麽愉快。年輕時，總被家長和老師教育要務實。可最終記下來的，大多是虛無縹緲的事情。再比如，微積分都忘了，但那種理性思維，已經成為骨子裏的氣質，即使因此而顯得書生意氣。

想起來，他確實是邀請過自己去看電影的，那個電影也確實很想去看。可答應的話都在喉嚨口了，發出的聲音，卻是與思想不同的拒絕。記得他的臉當時迅速紅了起來，是那麽的可愛，可愛得讓她都心軟了。可在她就要答應時，他故作輕鬆地說：哦，那就算了，我也就是隨便問問。看著他比平時要快一些、曲折一些的步伐，她有些失望。其實他當時隻要抬頭看她，就會發現，她的臉也是紅的。她有些生氣，就不知道堅持一下嗎？這不是真的拒絕啊，隻是女孩子的矜持。

以後，她遇到了堅持要請她去看電影的男生，有的她拒絕了，“真沒紳士風度”。有的她去了，卻沒什麽感覺。可他卻再也沒有邀請過她。他想，可不能糾纏她，他最怕她為難的樣子。

很快就畢業了，青春不在，羞澀不再，見麵不再。如果沒有這次會麵，都忘了他。這次見麵，才發現塵封的記憶，竟然如美酒一樣的好。她的臉有些紅。這次他明白了，因此笑得很有紳士風度。笑容撣去了心鏡上的歲月之塵，鏡子裏的他，風流倜儻；鏡子裏的她，美豔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