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過去了半輩子
何曉曦 外教教師
116期
編者按
何曉曦校友出生於安徽烔煬,在烔煬小學讀到了小學畢業。之後,他一邊放牛務農,一邊通過收音機自學,於1978年考取了安徽大學外語係。大學畢業後,他在原巢湖地區農校擔任教師,期間堅持學習,1984年又通過中國科技大學的招聘考試,成為科大當時最年輕的講師。在科大任教期間,他還參與籌建安徽比較文學學會。何曉曦1989年赴美,1994年獲在密西西比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目前在Peachtree Ridge High School 教授英語和AP Chinese。他先後出版了《彼得堡來客》《英語實用語法》等書籍,並參與《世界文學家大詞典》的編寫,他的詩集《域外詩箋》已付梓 [注]。本文選自他為《烔煬河人家——最憶是巢州》文集所撰寫的第113章,從中可以一窺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挑戰命運、自我奮鬥的一個縮影。
01
三十一年前的八月二十二號,由上海虹橋機場飛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開始了貧窮潦倒
但孜孜不倦的留學生涯。轉眼間就過去了半輩子。
在《夏至的回憶》中,記述了打記事起到坐上由老家烔煬河開往合肥的火車,開始為時
四年的大學生活。接著,就該寫《大學·大學》,就是自1978年開始的為期11年的學習
和教書經曆,也就是由安徽大學做學生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做先生的過程。其間有個過
渡,就是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巢湖農校工作兩年。本來,是打算將在農校的經曆單獨寫
出,轉而一思謀,還是合在一處為好,因為當時的農校,如今也幾經拚湊,躋身於大學
行列了。
自傳體的第三段光景,有個開場白:由上海去美國,經由舊金山到美國中部的孟菲斯,轉
機到附近的小石城,那是阿肯色州的首府。由小石城坐車北上70分鍾,就抵達小城
Searcy,基督教教會大學Harding University,坐落於此,實際上,那裏是個大學城。
宗教氣氛濃鬱,所在縣叫White County ,是個dry county, 就是不得買賣酒水,當
然,也是禁止喝酒的,至少是在公共場合。大學裏,遊泳池分時段對男女泳者分別開
放,校園裏不得穿短衣短褲。周三周五得查經,周日得做禮拜。《聖經》,那是必修
課。
提到喝酒,有個小插曲。好不容易的,看見食品店裏陳列著一種罐裝飲品,灰色的麵
目,黑色帶花哨的字體:Root Beer。就興奮,以為是什麽品牌的啤酒,一刀一串六
罐,回來關上門,打開來就喝,剛進口,立馬就噴將出去。原來,那是一種口味極其怪
異的軟飲料。不曉得為什麽竟然就用了beer這麽個字眼。後來一想,老婆餅裏頭沒有老
婆,夫妻肺片跟夫妻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於是乎心境便平和了許多,盡管仍然沒有酒,
用水泊梁山好漢們的糙話,嘴巴裏幹出鳥來。那陣子,不但沒有酒,連一杯清茶也難
得。當然,為人,最好不要為身外的一些旁騖所拘束,煙酒茶都在此列。那些,都是後
話,在記述留學留美生涯的《他鄉》一書中,會仔細作出交代的。
這裏著重要記述的文字,實際上是一個過渡篇章,算作《大學·大學》與《他鄉》的過
渡,講述的是準備出國到登上飛機的舊事。林林總總拉拉雜雜,是對那個特殊時期的回
顧,也為過來人與後來人留下一縷墨跡。
02
那時候……
如今有句時髦字眼,叫“初衷”。本人的初衷裏頭,並沒有出國留學,更沒有打算賴在洋人的地界不挪窩這樣的念頭。一直就是個勞累命,或者叫“勞碌命”,特別的忙碌,因而也沒時間和興致去思考出國的事情。畢竟,出國留學,是得做些仔細的準備的。
本人生來好動,且脾氣急躁。記得當年在巢湖農校,中文老師俞先生(與家父同過事,是為前輩),就數落過我:你這個小何,屁股坐不下來,不好做學問的,還是走仕途為好。當時,我笑了。因為,其實,我是個最能夠坐下來,虔心耐著性子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的。
在大學讀書時,整整枯坐了四年,在大學教書時,也基本上心無旁騖的坐著。記得曾經在省政府的第四招待所(四招)裏住過兩年光陰。盡管白天得騎大約半個小時的自行車,爬金寨路到中科大的那個漫長的上坡,去上班,但是,卻經常通宵達旦的爬格子。夜裏,前後左右的客房裏,房客們起夜用痰盂,“嘩啦嘩啦”的聲響,此起彼伏,十分有韻律感,那動靜,趨近,臭不可聞,向遠,悅耳動聽。聽聲聽音,不難判斷當事人的年齡和體質。萬籟俱寂的夜,對於疲憊不堪的我,倒是平添了幾分樂趣。還有一回,大概在淩晨三點左右,發生地震,坐在寫字台前,筆筒裏的勞什子跳動的厲害。心中在想,待天亮,打電話問一問地震局是幾級地震。也是幾分書呆子氣,就沒有想到開門逃命。
那幾年內,寫了幾百萬字,有些,形成了鉛字,換成了鈔票,有些文稿,便不知所蹤了,因為離開了,人不在,失去聯係,出版社的編輯們,自然的就懶得再麻煩。一大遺憾。
之所以沒有熱衷於辦理出國留學事宜,主要的考量,是家庭親情。父母在不遠遊。對父母對長輩,我是十分孝順的,當然,眼下家裏的小字輩們,也將那份孝心回饋與我。形成良性循環,足慰老懷。良好的家風,是靠一代又一代的長輩們帶出來的。
父母健在,沒有想過背井離鄉。同時,手頭有那麽多的事情,實在是分不開身。還有,
在中科大,跟同事學生們相處的融洽,剛畢業五年就評了講師。作為一個安於現狀的
人,對於現狀相當的滿意:小家裏頭有冰箱,日立牌18吋彩電, 臥室裏有地毯, 後涼
台不僅安裝了煤氣熱水器,可以在家裏衝澡,而且還堆放著整箱的白酒,就那‘杜康’牌的烈酒,時刻準備著招待客人。那時候,一箱白酒是24瓶,不像現在的6瓶一箱。那些勞
什子,在如今看來,都是“小兒科”,可在當時,的確是難能可貴的。
那時候,年廣久賣“傻子瓜子”,那時候,人們津津樂道的是“萬元戶”。對於我,光出版的幾本書,小報上的故事連載,等等,肯定超過萬元。因為是窮人出身,好像在銀行裏並沒有開戶,出一身汗掙得來的,左手進右手出,有時候來客人喝啤酒,還得從聚寶盆胖
豬肚子裏掏硬幣。這些話,說出來難以令人相信。
那是忙碌且無憂無慮的一段日子。那是心情舒暢的一段日子。舉國上下,人同此心,心
同此理。那是這輩子最為輝煌的一段記憶,更是我的國家、我的民族苦盡甘來、奮發向
上的黃金時期。
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美國Temple大學的校長,他很客氣地詢問我,有沒有興趣赴
美留學。沒多久,Temple大學好幾個相關專業,郵寄來報考的材料。那位萍水相逢的
校長,倒是守信的學者。當時的我,沒有為之所動,因為沒有那“初衷”。平白無故的,
錯過了一個留學的極好的機會。
03
後來,到底還是改變了初衷。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那是有情人的信誓旦旦。粗眼
看來,但凡改變初衷的,都是無情之輩。其實,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東
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情與晴,如何界定?由誰來界定?一筆糊塗賬。
當時,住在校外。因為到處住房緊張。打報告向科大申請住房,回答是這樣的:本人戶
口得在科大。問:怎麽樣才能把戶口遷移到科大呢?答曰:得在科大有房子。有戶口在
符合申請住房的條件;有住房才能有條件遷移戶口。基本上,不可為。當然,事在人
為,他們到底還是打破了規矩,分給我一個小套,小的不能再小的所在。匆匆忙忙的搬
進去幾件家具。後來,那房子的命運和去向,不得而知。
有本小說,叫“Catch 22”,漢語譯成《第22條軍規》。如今,這Catch 22在英語裏,成了一條成語,每當學生問我這個成語如何解釋,我便拿我申請住房的具體事例,如此這般地跟學生們解釋。他們聽了,基本上就給套進去了,眨巴著眼睛,將信將疑,其實是大惑不解。中科大的學生,智商應該在150以上。可見,本人的智商,不相上下。
住在校外,奉行獨門絕學:在文人成堆的地方,繞道走。考慮使用“避而遠之”這樣的字眼,其實,也沒必要回避他們。都是文人,基本上的套路還是不會輕易逾越的。那時候的文人,也還都是文縐縐的,除我之外。但是,這並不妨礙“少跟文人打交道”這樣的經驗之談。如今的文人,怎麽說呢,讓人情不自禁的聯想起家鄉食品公司的殺豬匠。
曾經,跟學校的領導說過這樣的話:假如,這是假如,假如學生不請老師吃飯喝酒,老師就給學生打59分,不讓他 / 她順利結業 / 畢業,那麽,這個社會,就算是徹底的完了。正副兩位校長,都是院士級別的,打厚厚的眼鏡片後麵,眨巴著昏花的老眼,看著我。當時的教師,堅守著清水衙門的最後一道防線。當時,壓根兒就沒料到,那請客送禮的舊式套路,早已經淪落成殘枝敗荷,遭人唾棄,而那汙穢泥濘中的藕斷絲連(你懂的),才是俏皮的所在。唉!
為留學做了一些準備,先後考了托福和GRE。恰恰在這當口,科學院要公費選送兩名學者出國進修。科大有一個名額。同事們用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了我。其實,我住在稻香樓牆根下的四十幾平的公寓裏,正忙著自己的事情。係主任老龔在一個周一的早上告訴了我這個消息。說是得參加科學院係統的EPT考試,擇優選派,為慎重起見,係裏還選送一位王老師一同參加考試。
老龔自然姓龔,比我年長一輪,也就是長12歲。別人都叫他龔教授,或者是龔先生,我叫他老龔。他十分的不以為然。說小何你怎麽就叫我老龔呢?我回道,你是老龔,我是小何,這,有什麽問題嗎?其實,當時社會上,開始把自已的先生稱做“老公”,估計,一個大男人扯著公鴨嗓門叫他老龔,讓他心頭犯嘀咕。是不是起雞皮疙瘩,不得而知,因為龔先生的皮膚,充其量也就是五號砂紙的質量,糙的很,即使是起雞皮疙瘩,也不太起眼。當時在中科大,文人之間的關係,相當輕鬆平和的。
考試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我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有些不學無術的做派,可輪到考試,便會像《西遊記》中的豬八戒,抖擻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就是說,一般情況下,考試成績超出實際水平。加之,當時一直就在教那些考試的套路和內容。結果,係裏的副主任顧先生找到了我。教授德語的顧先生,文質彬彬的,戴一副寬邊大眼鏡,說起話來,“突突突”的,相當有節奏感。後來,他上德國,做了代辦,也許是領事。顧夫人好像姓高,白白淨淨的,溫文爾雅的,說起話來妮儂我儂的軟綿。我們都是同事,承蒙他們,像兄嫂一般相與,在文人中,也是難得。
顧先生說,聽說你要自費留學,那麽,能不能跟你協商, 不要浪費了這個得之不易的公
派名額。我們係裏批準你自費出國,條件是你得讓出這個公費的名額。我覺得,這未嚐
不可。後來的發展,是讓出了國家每個月承諾的幾百刀美元。不過,也是無傷大雅。
係裏給開放了綠燈。在學校一級,校領導說,小何趕快走!於是乎幾乎在同一時間,就
蓋上了應該蓋上的十來個紅戳子。
於是乎,便坐飛機到了北京中科院。至於怎麽竟然就能公費坐上飛機,那是有趣的故
事,這裏姑且掩去。大名鼎鼎的12係主任溫先生,跟我同機。溫先生是中科院係統最年
輕的教授,學校的尹教務長告訴我,說我是中科院最年輕的講師。弄的我將信將疑的。
那是後話。那天的天氣,出奇的熱,飛機上沒有空調,也不明白出於什麽原因,硬生生
的就停在跑道上,窮等了將近40分鍾。還算衣冠楚楚的乘客們,一個個大汗淋漓的。
04
到北京,接受為時一周的出國人員培訓。報到的當天,正在興高采烈,有些忘乎所以的
當口,一位貌不驚人的中齡婦女,大概也就三十出頭吧,好像是姓高,手裏托著一個講
義夾,走近我,操一口十分好聽的北京話,說:“你是何XX?你不能參加本期培訓。”
我一聽,就急了,“為什麽呢?”“因為,你是公派自費去攻讀碩士學位。中科院係統,隻派送攻讀博士學位人員。按有關文件精神,得將你退回!”說北京話的女人,表情刻板,嗓門冷冰冰的,頓時的,就對說北京話的人,特別是說北京話的女人,十分的產生反感。
因為,就在前一天,另外一位北京姑娘,十分的令本人義憤填膺。那是某老師的內侄女
兒,麵皮黝黑,倒還算端莊,但遠遠談不上文靜。她也是準備出國留學的,已經收到大
學的錄取通知書,便一十二萬分的得意。我們家鄉話,有一句叫做:小狗鼻頭頂不得四
兩油。很糙的話,為什麽這麽說,不得而知。我同她的姑姑乘公共汽車,她也同行。突
然就有些外務,要我在那裏等她們一會兒。我也是一隻好奇的貓,就信步“賣呆”,估計也就走出了一站路,結果反倒讓她們等在那裏。瞧那女孩子,吹胡子瞪眼的,出言不遜,活脫脫的像我當年放牧的小母牛。
“…… 北京這麽大,可不是你們合肥!”言下之意,是小瞧我,怕我走丟了。
她熱熱烈烈地數落我。她的姑姑在一旁不停地打圓場。真該拿馬鞭棍抽她。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英語中有一個字眼“green”,相當於漢字中的“嫩了點”。這樣鋒芒畢露、不曉得收斂的年輕人,得提防摔跟頭。
其實,按照我們家鄉的待客之道,有客自遠方來,好酒好菜招呼著才是。可那北京姑娘,非但隻字不提請客吃飯的事,而且還十分的冷漠挑剔、十分的居高臨下。這樣的人,……真讓人憂心忡忡。
回到中科院的辦公室裏頭來。那位高女士一副公事公辦的做派,十分的讓人反感,或者是十分的令我反感。於是乎,便把她拉到一邊,詢問她王副院長的辦公室在什麽地方。那女子倒是遲疑了片刻,估計在腦海中盤算,我這個貌不驚人的家夥,到底是哪路神仙。
本人口袋裏,揣著一封給王副院長的私人函件。王教授原來是科大10係(?)的主任,文質彬彬的,看相貌,像是電影《春苗》中教授“馬尾巴的功能”的教授,那是由已故的電影表演藝術家葛存壯老先生扮演的角色。信,是王教授的一位朋友寫的,那位陳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最近去科大,聽說他打副校長的位置上退休了。總歸,王教授看了看我遞給他的信,慢條斯理地咳嗽了一下,鬧的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心跳加快。
“按照有關文件精神辦吧。”他話說了一半,身子卻先自的車轉過去,邊說邊走,頭也不回。
那時候,是酷夏,可我覺得,手腳有些發涼。
“看來,你的能量不在小處。”那位高女士說, 臉上的皮肉,似乎鬆弛了許多。突然間,就發覺,北京的年輕的女人說話,依然是那麽妮儂柔和,抑揚頓挫。同時,也十分的納悶,就對那個“按照有關文件辦理吧”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產生了懷疑。就好像那湖南民歌“辣妹子辣”,到底是“不怕辣”,還是“辣不怕”,還是“怕不辣”?同樣幾個字,翻過來倒過去的,可含義竟然不變。可那“按照有關文件辦理”吧,一個字眼也沒挪動,可那含義,卻180度的大轉彎。看來,關鍵的,是那個耐人尋味的“吧”字,在起一定的化學或者是物理作用。那作用,超越了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範疇。
至於那封給王教授的信,以及後頭的故事,後頭再講。反正山高水長。
反正,是正式的留下來接受培訓。好像主要是辦理護照,至於涉外的禮節,或者叫做“關門過節”,倒是不記得宣講了多少。隻是說要有大國風範,要給小費。後來,見到許多來自大陸的訪客,他們寧肯自己泡方便麵,也照例的給酒店的店小二小費,每天兩刀,風雨無阻,就倍感好奇,因為我們常年的居住在這裏的人,倒是極少這麽出手大方的。便忍不住問了他們。回答說,出國培訓時,是這麽個教導的。果真是耳順聽話的好學生。遺憾的是,如此這般的品行,都招呼在國外,其實,假如都使喚在國內,可能會……
封皮為海軍藍顏色的公派護照到手了,大約是在五天之後的事情。拿到護照的當天夜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一幫人在淩晨三點鍾左右衝進了我們招待所的宿舍。當時,好像是六個人一間的房間。其中有一位來自東北的所長,應該是院士級別的科學家。瞧他相貌,白淨而鬆弛的方臉,十分的像葉帥,那大腹便便的舉止,令人肅然起敬。那胖老兒,嚇的哆嗦,仿佛沒見過那般的陣仗。事後,大夥兒都興奮,一時間難得入睡。就有一搭無一搭的說些俏皮話。
“沒見過。”那曾經留蘇的胖所長說。
“肯定見過,”我拿他打趣,“在電影《小兵張嘎》裏頭。”大夥兒都有氣無力地笑了。如果在家鄉,那當口應該是公雞開始打鳴叫晨起的時刻。北京,沒有!
那是七月的中旬。北京的夏,幹熱,,但仍然令人煩躁不安;北京人都用地下水,那自來水,涼的很,似乎是有些紮骨的涼。
次日,懷揣著嶄新的護照,坐公共汽車去那秀水街,辦理簽證。一位相當漂亮的中年白女人接待的我。
“你這是自費?”她細聲細語的問。
“Yes, Ma’am”,我恭歉的應道。
“那麽,你的經濟擔保書呢?”她追問。
我愣在了窗口。沒料到這一層。而且,誰也沒有給我提醒到這個擔保書的事情。知之者為之,不知者為不知,是為知也。沒有符合人家申請簽證的要求。
“你得讓你美國的朋友盡快的把擔保書寄過來,用快遞。大概隻要一個星期。”
“你覺得讓我在這裏等一個禮拜,合適嗎?在這種時候?”我有些垂頭喪氣。
“這,可不是我的過錯,Is it my fault?”她俏皮地聳了聳肩。她說的哪裏有錯。
折回到中科院。同行的王老師,簽證通過,麵露喜色。瞧我那憂心忡忡的神態,很是有幾分憐憫。
“能讓我發個電傳嗎?到美國。”我懇求那個管事的女人。那時候的通訊,很是局促。
那女人,個頭不高,自尊心卻不低,揚起腦袋,瞧著我。想了想,同意了。然後,我回到了合肥。因為,在北京窮等一個星期,顯然是非常不經濟的決定。特別,是在那種時刻。
記不清是怎麽滴回到合肥的。倒是清楚的記得再次北上的經曆。在合肥等了整整一個星期。那天,騎著那輛“金獅”牌自行車到學校。好幾位同事和領導通知我馬上到北京去,說是簽證辦成了。那是他們的好心,夾帶著誤會。應該是美國的經濟擔保書通過快遞,到了中科院。
我於次日,乘坐軟臥北上。一開始,好像十分的舒坦,因為那個包間裏就我一個人。可沒過多久,一個列車員領進來幾個滿臉橫肉的男子。他們煙卷不離口,說話財大氣粗的,目中無人,目空一切。肯定的,是一夥沒買臥鋪票的混賬。沒票的比有票的狠!不敢自詡為秀才,可眼前的那幾位,肯定比舊社會兵痞子還要霸道。
拿到了快遞,趕忙的拆開來。果然是那擔保書。第二天便去重新辦理簽證。還是那女人,還是一臉的謙和。
“Good luck!”她手腳麻利的將手續辦理完畢,衝我狡黠地擠了擠眼睛。
再次的折回中科院。把相關的手續了結。那位勉為其難的管理電傳的工作人員,滿臉熱情地將我拉到一邊,悄聲說道:“麻煩你,過去之後替我申請大學。”
我唯唯諾諾。她的眼光犀利的很,“別跟我支吾其詞的。好幾回,都有人像你一樣,當麵
答應的比蜜甜,可過去之後,便杳如黃鶴。”她滿臉的委屈。我推心置腹的神情,歉意地
陪著笑臉,仿佛我就是那隻黃鶴。
05
回合肥後沒幾天,便收到北京中科院托人輾轉遞送過來的護照。那邊,早已經訂好了飛
機票。八月二十號,父母親到合肥,當晚,父親坐在我的寫字台便的扶手藤椅上,母親坐在我的身邊。
“父母在,不遠遊。”我喃喃的說。
“遊必有方,”父親輕聲說道。“這個‘方’,說的是出遊的方向、目的,也喻指出遊的理由和原因。”
其實,《論語·裏仁》中這句話之中的“方”,還有一層解釋,就是隻有將恩親養老的方方麵麵安排妥當之後,才能出行。父親沒提及這一層,是免得我在外邊牽腸掛肚。
母親握住我的手,呐呐道,“這呆在家裏,不是好好的嗎?”打心裏深處,母親還是支持
我的。母親一直用她那博大的母愛,鼓舞著我,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次日,老兩口依依不舍的在合肥車站給我送行。母親當時就沒忍住淚水。看看父親,殷
切的眼光,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然後,父親扭過頭,可我發現,老人的眼眶裏,噙著熱
淚。
大哥、三哥,和內子送我到上海。當天,大哥在兩淮工作的一位上海同事,熱情地招待
了我們。常人習慣上總是認為,上海人善於算計,愛沾小便宜。可大哥的同事,十二分
的江湖,整治了滿滿一桌,盛情款待我們。
“不容易哇,”那位同事說,“本來,是想請幾位親友過來,給小弟送行,可有所不便。朋友們都佩服你呢!”他言辭剴切地說。“你這一路走過來,能有今天,多不容易呀!”
三哥和內人陪著我,到一個偏遠的地方辦理免疫證件,倒還算順利。其實,過來之後,從來就沒有派上用場。可見,有些事情,以訛傳訛的,千萬別信以為真。
臨分手時,我塞給三哥兩百美元。自己兜裏還有幾百塊。那時候,兌換率好像是一比十。父母親的生計,一直由我多少補貼一些,如今這一走,心中總是不太踏實。特別是老祖母快九十高壽。吩咐哥哥,這一百塊留作祖母百年時的用度開銷,這另外一百,給母親。當時,科大還繼續發薪水,大概是120/月。
那天,下著瓢潑大雨。在機場上,見到了大學的陳同學。他在機場工作。登機順利。偌大的飛機上,空空如也的,幾乎沒有乘客。機組人員也跟我們一樣,冒雨步行到停機坪登機,我們一個個都像落湯雞。有一個旅客,似乎是華僑,老成的很。衝著機長用英語嚷嚷道:很高興,你們也同我們一樣的淋浴。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態。那個機長派頭的漢子,人高馬大的,伸出毛茸茸的手,抹去順額頭而下的雨水,苦歪歪地咧了咧嘴。
那一年,也是非常的一年,可飛機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乘客……
作者近照
[注] 作者簡曆和照片來自互聯網。
編輯:劉揚
校對:葉碧蕙
排版:俞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