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書《另一種曆史》:https://youtu.be/zfiqQGQ0p8A )
52) 斯諾訪談
那天是1942年2月24號。年輕的斯諾應邀來到橢圓形辦公室。坐下後有點拘謹,羅斯福幫他點燃了一支煙。※ 據斯諾記述,這支煙使他覺得“總統平易近人”。
“埃德加,雖然你才是真正的記者,但今天我來采訪你。”
年輕人感到放鬆多了。
羅斯福開門見山:“我是通過閱讀《紅星照耀中國》認識你的。你已經算是個中國通了,埃德加。我們可能會談到敏感問題,所以不供現在發表。”斯諾點頭答應。之後莉漢德小姐和麥金太爾醫生陸續退去,留下兩人,侃侃而談。
“咱們說說中國吧。那裏到底怎樣?中國人喜歡我們嗎?”
斯諾於是舉例:“我在中國內地訪問,人們聽說我是美國人,往往伸出大拇指這樣說:‘羅斯福,頂好!’但對別國領導人卻沒有這類表示。無論斯大林、丘吉爾或者別的誰。”
羅斯福笑,又提起他常掛嘴邊的老套故事:“說起來,我的外祖父老德拉諾,早年坐帆船去中國,呆了好多年。他持股的拉塞爾公司,曾架設了中國第一條電報線路。還開辟了長江第一條班輪航線……老人家相當了解、並喜歡中國人。但討厭日本人……我本人對中國的興趣和好奇心,也要從童年算起。10歲開始集郵,第一本集郵冊就都是中國和香港的郵票,那是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
“連家裏的陳設擺飾都是中國式的~比如給嬰兒洗澡和澆花用的青花瓷壺,還有召集孩子們吃飯用的中國銅鈴……噢,埃德加,很高興你我倆人~對中國的看法一致。”
後來的問題,多由總統提出,斯諾作答。果然是一次采訪。
~中國人和我們相處,要比和英國人相處得更好嗎?
~俄國人對中國有什麽影響?比我們美國大嗎?知識分子中掌握俄語和英語的,那一種更多?
~埃德加,我年輕時印象是,中歐混血兒長得滿漂亮,而且奉公守法。你認為呢?中日結合的後代,又更像哪一邊?
~給我說說,對蔣的看法?
~埃德加你也在俄國,見識過蘇聯共產黨人。那麽你接觸的毛澤東、周恩來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共產黨?
~抗日遊擊隊用什麽裝備?吃得飽飯麽?怎樣作戰?有多少人?指揮官受過哪些訓練?
~埃德加你認為,我們該怎樣幫助中國,才能做到最有效呢?
連珠炮般的問題,使斯諾應接不暇。※這些問題見於埃德加·斯諾對該次談話的記述。
作為補充解答,斯諾還把一本自己評價很高的書《人民之戰》送給總統,書裏描寫了1939年的中國抗日。作者是24歲的波蘭人~艾培·愛潑斯坦。但由於擔心作者過於年輕,也許偏頗,更因為戰事繁忙,羅斯福還沒來得及讀。
……
現在他回想起來,與斯諾那次談話仍然未免失之於浮泛,缺少針對性。更多是表達了好奇,以便加深總統自己對中國的了解。而沒有涉及解決問題的思路和謀略。
得到的,也更多是懸念,而不是答案。
但如今這次,一批美國人駕駛轟炸機,在東京創造奇跡後飛往中國,向世界宣告了:美國,不隻會被動挨打!
現在那裏,還有一個他的卡爾迅。正在辛勞構築著香格裏拉工程……那可是總統本人的“戰略級動作”。
天色已經發亮,星星還在眨眼。
它為什麽不肯移動、或者墜落呢?是有什麽故事要講嗎?還是要給我一些暗示?~到那顆紅色星球上,去尋訪一下命運或者機緣吧?還是提醒我,這次不要錯過什麽?
可我必須……哦,必須睡一會兒了,總統想。
53) 警衛隊長
陝北,安塞東南的山穀。
暗夜中,亨利·惠特賽少尉自豪地發現,自己雖然是隨後才躍出機艙,可著陸的位置比“瘦老頭突擊大隊長”更早、更準確,而且沒有被降落傘拖帶、滑倒~他很得意。
他跑去幫上校解下傘囊,發現他飛行服肘部已被劃破,滲出血跡。連忙掏急救包,邊包紮邊關切地問:是否傷得重?因為本該自己來負責上校安全,他為此而內疚。
“不礙事。少尉,你多大了?”
“23歲,長官。”
“隻比我兒子大1歲。我說亨利,你跳得可真不錯。”
“謝謝。”惠特賽很高興地聽他把稱呼改成“亨利”。
“你哪裏人?父親作什麽?”
“德克薩斯,長官。我父親是石油工程師。”
“你自己有什麽愛好?”
“我喜歡擺弄機械,長官。”
他們邊說邊向篝火走去。
微明中,十幾個穿著土布軍裝的人,向他們跑來。為首一個虎背熊腰的山東漢子~像個軍官。闊步走到卡爾迅麵前,敬軍禮:
“報告!警衛隊長孔慶德,奉命,前來迎接你老人家!”
卡爾迅仔細端詳來人。忽然驚喜叫道:
“嗨,嗨!孔?天哪,怎麽是你?”
兩人於是熱烈握手。卡爾迅隨即開始用生硬的中文說話。
惠特賽印象中沉默嚴肅的上校,完全變了樣子,簡直有點手舞足蹈。少尉驚奇地問:“你們……認識?”
卡爾迅這才想起惠特賽:“亨利,我來介紹!這就是我親愛的孔~密斯特孔慶德!營長或者團長~現在不清楚,他們沒有軍銜。4年前我在華北敵後,通過正太鐵路日軍封鎖線,正是他帶部隊全程護送!過鐵路時,他拉著我的手!嗬嗬。還有一點你不知道,他可是中國那位孔夫子的直係、第73代後裔呢。”
然後又轉身和孔歡快地,說著南腔北調的中國話。
“還有啊亨利,我提到過~1937年襲擊日寇陽明堡機場那次著名戰鬥,就有孔和他的營,實地參戰!這一仗是我決定前往華北考察八路軍的緣由~在國府軍那邊,我找不到這類戰例,卻總是聽到令人難受的失敗消息!哈,那時的孔……隻比你大不了兩歲,卻已經是營長了。”
末尾這句話使少尉頗受刺激。
他不由得仔細打量幾番那位圓頭小眼、健壯樸實、略帶土氣的“孔軍官”,對他產生了興趣。
……後來不久,上校送給少尉一本自己前年出版的新書《中國雙星》。惠特賽在書中找到了關於孔的記載:“我們一起行軍。孔穿著一套繳獲的日本皮毛衣服,潛入封鎖線時,輕手輕腳,邁著豹子般的起伏滑步……他一路上真是頂呱呱的,能叫出全營每個人的名字。”……
“我看見3個降落傘哪,還有一位吧?”這時孔慶德問道。
“還有一位麽……是個沉默的夥伴。”
摔裂的箱子在河灘上找到。一些人在折疊傘具、收拾現場,圍攏的八路軍戰士牽來了馬匹。
尚未騎過馬的惠特賽,學著上校的樣子騎上去。驚奇地發現自己這匹馬的黑耳朵比別的馬要長兩倍。
這是為什麽?他不好意思問。
54) 組織上唄
小隊伍在黎明中興奮而沉默地前進。
“孔,你們129師,應該在晉南豫北呀,怎麽你,會跑到這裏迎接我?”卡爾迅不解地問。
“沒啥!也就六七百裏地兒唄。俺倆人,騎馬跑了三天兩宿!要不是過黃河,還能更快呢。”
“幹嘛要費這麽大周折?這裏不能派人麽?”
“組織上唄。忒重視介個事兒!也重視俺唄。”孔慶德山東腔不改。“誰讓俺,認識你老人家哩?介可是俺的光榮呐~朱總司令命令一下,鄧政委就把俺給派下了。”
“啊哈?是他們。”卡爾迅轉向惠特賽:“4年前我和孔的營一起生活幾個月。觀察他們行軍、打仗。對了亨利,你明白‘政委’的意思麽?”
惠特賽搖頭:“是……蘇聯那種?”
“嗯,還不算離譜。回頭我給你講鄧的故事。他從法國回來。我們在大雨中認識,交談了好幾天。”
後來惠特賽在書中,也找到這段記載:
1938年7月16日,河北省南宮縣,持續兩天的大雨延誤,使我有機會與徐向前、鄧小平交談……南宮是個水果之鄉。這兒抗日根據地有8000平方英裏,麵積和馬薩諸塞州相當!鄧靠在椅背上吃著水果,活躍地講起《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我則用觀察到的事實與之相對照。
鄧年輕時在法國考察過工人運動。
他身材矮胖結實,頭腦像芥末一樣敏銳。
討論國際問題時,鄧熟悉情況的廣度令我吃驚。
有件新聞弄得我目瞪口呆,鄧說:“去年,美國向日本人提供了他們進口武器總數的一半以上。”
“你肯定?”我曾認為美國理當拒絕把軍火賣給侵略者。多麽無知啊!鄧告訴我:消息來源是年底的美國新聞電訊。就是說,是美國人自己披露的。我很尷尬,分辯說:“必是電訊搞錯了。”我不相信美國會介入中國所遭受的殺戮和蹂躪……
※ 以上兩則,載《中國的雙星》1940年版。略有精簡。
令亨利印象深刻的是:
書中說那位鄧政委,他的頭腦“像芥末一樣敏銳”。
55) 你老人家
一路上,孔慶德不時地為上校和少尉牽馬拉韁、清理障礙。
“介回呀,俺們又能聽到口琴啦。你老人家,那口琴吹得可是真好哇!”孔慶德一口山東腔。
“我帶著呢,”卡爾迅不無得意轉頭道:“亨利,他們有一首《遊擊隊之歌》,我常演奏它。現在我部隊裏那些陸戰隊員都會唱……那是很特別、很生動的一支曲子,適合口琴。”※ 80年代一本介紹卡爾迅生涯的書名即為《口琴與匕首》
“俺那些戰士哈,都挺想念你老人家哩,大夥老是念叨。”又走了一陣,孔慶德由衷地說。
“喂喂,孔慶德老弟!”卡爾迅誇張地提高了聲調,“我要抗議。為什麽我成了老人家?我46歲不假,那麽顯老麽?”
“啊?……介個介個,”孔慶德一臉誠摯的困惑和淳樸的尷尬,口吃起來:“介個是俺家鄉,對人尊敬,才這麽叫哇!……你你你當然不老,可總是貴客哪!叫個啥好呢?先生?可你是個軍人;長官?俺隊伍不興那套。同誌?那是俺黨內稱呼;叫哥哥?不合適,俺比你小16歲。叔叔?可俺咋說也30了,叫不出口呢……”
“上校,可以叫他上校。”惠特賽有點聽懂了,加入史迪威司令部後,他已開始學習中文。
“對呀對呀,上校!”孔慶德拍手認可,轉身與惠特賽聊起來。“那年呐~四年前,上校還是個上尉。我就說過,介個人嘛,趕明兒準能當將軍!介回他比那年呢,皺紋雖多了點,可一點不老!你瞅他那體格~鋼筋似的,打仗錯不了!”
“叫我‘老卡’就很好。”卡爾迅認為。
“以前你們叫他什麽?”亨利很樂於同這位年輕的團長攀談、對話。
“那會兒?俺是叫的‘參讚’。可他現在不是外交官了呢。”
“上校他,現在是~特種突擊大隊,指揮官。”
孔羨慕地攥攥拳頭:“突擊隊呀?真給勁!”
這時卡爾迅說:“我差點忘了,孔!該祝賀你呢~你在那什麽,大楊莊?繳獲了日本天皇禦賜的大炮!用手榴彈和大刀片奪來的?了不起!”※ 真實戰績,中國軍事博物館陳列品。
“啊啊?是呢是呢!介個,你老人家……上校咋也知道?”
“1940年我又一次來中國。八路軍戰績我很注意搜集。我還聽說,日本人要花高價,把它贖回去呢。”
孔慶德連連點頭:“是呢是呢,美得他們。那一仗過癮!俺們光腳摸上去,無聲無息。砍翻幾個,大炮拽起就跑!可惜就3發炮彈唄。打光啦,炮沒用,俺把它埋了~別讓鬼子找了去。”
“孔,你們還是很缺少彈藥吧?”
“可不是咋的。要不,咋就能犧牲那麽些個老戰士。”孔慶德臉上掠過一絲傷感,沉默了。
※ 本書完稿時孔慶德中將仍在世,97歲,前武漢軍區副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