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蓮耦園夏友明

荷蓮耦園夏友明,湖北武漢市新洲區倉子埠龍王墩人,曾任教位於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現旅居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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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家(四)

(2020-06-20 19:31:42) 下一個

接前文

 

紀實小說連載 :往日的親情——父親的家 

 

 

父母親在教育和對待孩子方麵,感覺也沒有特別之處。但卻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不管對哪一個子女,在日常的大小事件上,都是一樣的看待,既不偏愛也不偏袒。小的時候隻是記得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壇也是一個口,罐也是一個口”。前一句說法比較普遍,後一句的意思是說,不管糧食多或是少,壇中要裝一些,罐中也要裝一些,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小的有的,大的也要有的,不能厚此薄彼。

 

父親讀書不多,母親除了“中發白東西南北”外,基本上可以說是文盲,可是他們平等對待我們幾個孩子的思維,現在想起來都是十分的難得。試想如果家長對一個孩子過分打壓,對另一個孩子又過分的嗬護,孩子內心必然留下陰影,孩子們之間必然就有隔閡和矛盾。長輩與寵愛的子女之間不一定親近,而受到不公待遇的孩子,與父母的情感一定會很疏遠,到頭來沒有人是開心的。可惜道理雖然很簡單,卻並不是每家的長輩都能夠做得到。也是父母親這樣看似平常的教育模式,使得全家人都十分和睦親近,凡事大家理解退讓,確實是十分的難得。

 

大概也是一直受到父母親的影響,我每次回家探親,哪怕是一點點小的禮物,送給姐姐和兩位哥哥的都是完全一樣的。父母親又特別重視親情和禮數,從前每次回家探親,第二天,父母親都要叫我到姐姐家去,一是去看望姐姐,二是去把姐姐接回家來,父母親和兄弟姐妹們可以趁機會團聚團聚。用母親的話說,“她(姐姐)大些,所以你自然應該要先去看她,這是禮數;姐姐回娘家,弟弟要親自去請去接,也是禮數”。

 

有一年我們帶著孩子一起回老家過年,冬天很冷,碰巧風又很大,吹起來很有些刺骨。那時農村條件差,不像現在家家戶戶都有車子,可以隨便叫侄兒們開車送一下。實在沒有辦法,我們隻好把孩子留在家裏,從新洲縣(現在的武漢市新洲區)走到姐姐家的黃陂縣(現在的武漢市黃陂區),單程要走十幾裏路。我帶著自己的妻子,不顧惡劣的天氣,也要心甘情願地去姐姐家。

 

後來妻子還因此病了一場,母親相信迷信,認為是自家先人嚇病了。她就會坐在桌邊,手裏拿著一枚硬幣,虔誠地、小聲地問著是太婆或是太爺等等。如果叫到那位先人時硬幣剛好站穩了,就斷定這病是那位仙人嚇出病來的。趕緊趁著黑夜,拿麥穗杆當金條燒給那位先人,求他保佑。是的,父母親要求我們這樣做,即便是自己的親姐姐,寧願自己委屈一下,也不能失了禮節。

 

父母親對子女要求是如此,其實對他們自己也是如此。母親有個堂嫂,我稱呼她叫方舅母娘。通常這樣的關係,隻有在母親回娘家時碰見了,都隻是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而已。大概是母親做姑娘時和這位叔伯舅母比較投緣,所以兩家一直都有來往應酬。她家最小的孩子叫小寶,跟我的年齡相仿,每次到外公家去的時候,就會跟他在一起玩耍。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中斷了往來,家裏在閑談之中,母親還極力回憶和反省,是不是自己有什麽不當之處。農村談到來往,就是有來有往,也就是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

 

不知道父母是怎麽教育姐姐和兩個哥哥的,但我知道從小的時候,他們就一直擔當著保護和關心我的責任。姐姐給我做的鞋子,鞋的幫子上總要縫繡上小蝴蝶,為的是看上去漂亮。到姐姐出嫁以後,每次我到她家去的時候,隻要有人問她這個細伢(小孩子)是哪個時,她都會笑著回答“是我的細兄弟”,那語氣總是親切的,暖暖的。母親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豆腐壓斷桌子腳,趕不到魚刺吮一吮",意思是做豆腐吃很繁瑣,吃魚就不一樣了,簡單多了。

 

受父母親的影響,家裏的人喜歡吃魚(除了姐姐偏食不吃魚外),細哥會用旋網和另外一種帶有兩根竹竿的魚網捕魚,在家的時候自然是吃了不少的魚。後來出去了每次回家探親,母親就會擔心說在外麵沒魚吃,細哥就會拿著魚網去捕些魚回來。後來細哥年紀大些不捕魚了,家裏總會記得買魚回來。再後來,妻子喜歡老家的蓮藕燉排骨,不管是到大哥大嫂家,或是到細哥細嫂家,又一定會有家鄉的這份特色佳肴。大哥要督促我的學習,也時時處處保護著弟弟們。

 

外公在的時候,每年初二都是父親帶著我們幾個去外祖父家拜年的;外公去世後,就是大哥帶著細哥和我去外公家拜年。到了外公家後,舅母娘先會給外甥們端上一碗雞湯,之後又有豐盛的家宴。記得那時的酒都會煨一下,雖然從來沒有喝過,每次聞起來都很香很香。其他的表兄們會說讓友明也喝點酒,大哥一定出麵說,“他還是個細伢,太小了,不喝不喝”。因為在家裏排行最小,除了姐姐和兩個哥哥的愛護,便是哥哥姐姐的管束,又天生順從聽話。

 

到了獨立成年之後,居然沒有要叛逆解放的心態,也沒有要放肆一下的企圖。不會抽煙,沒有偉人的風範;不喜歡喝酒,缺乏英雄的豪氣;不懂得品茶,少了仙翁的儒雅。一直到現在,本地的酒吧表演都沒有去過,本地的賭場也沒有興趣,本地的海邊天體公園還隻在冬天去過。自嘲這一輩子是個父寶男、媽寶男、姐寶男、哥寶男,雖然沒有出息,不過也還算多了很多難得的平淡。注定這一輩子就是一杯白開水,雖然平淡無趣,不過也少了許多的困擾。

 

兒時生活中兄弟姐妹們之間許許多多這樣的小事情,在那個年代也許是很自然的,用今天的眼光和價值觀來看,那種境界就顯得非常的難得和珍貴。而最令我難以忘記和感動的是,小的時候不知是什麽原因,有偏食的壞毛病,家裏的各種蘿卜菜葉等蔬菜我是一概不吃的。能夠吃的隻有少數幾樣菜類,如藕、豆類、洋蔥、洋苕(土豆),也吃家裏自己製作的各種酸菜(醃菜),再或者是用炒菜的湯,倒在碗中拌飯吃。因為糧食緊張,母親煮的米飯或粥總是要加許多的蘿卜瓜菜在裏麵。印象最深刻的是早上吃的粥,水多米少,還要混進一大堆的蔬菜。

 

而我不是不懂事,而是因為偏食那些菜怎麽也咽不下去,添在碗中粥裏的蔬菜,總是一點不少地又放回鍋裏。哥哥姐姐都已經是生產隊的社員了,體力活兒一點也不輕,年輕人正是體力消耗大、需要填飽肚子的時候。可是我的哥哥姐姐們從來沒有一絲的冷眼, 沒有半句的不滿, 沒有片語的怨言。後來參加了工作,突然有一天偏食的毛病就沒有了,到我完全懂事了的時候,覺得那時怎麽那樣的太不爭氣了,怎麽就在那個缺衣少糧的時候這樣的偏食,至今還覺得對不住哥哥姐姐們的。

 

不知道父母親是怎麽樣教育哥哥姐姐的,但從哥哥姐姐對我的愛護,卻也能猜出八九分來。可是父母親如何教育我,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到我參加工作以後,每次回家探望父母親,老人家們總是會說“你就一個姐姐,要多幫幫她”,或是說“你兩個哥哥很苦,有機會幫幫他們”。在父母親看來,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不管是排行老大或是老麽,他們都希望他們的每一個孩子都過得好好的。

 

父母說的幫忙,其實都是何其的不易,對我而言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幫助是要有資本的,要有頭有臉有地位,而自己天生就沒有想做官的那根筋,又沒有朝著"為人民服務"的那個方向去努力。甚至在我要離開大學之前,成教學院的院長見到我時,說是恭喜我要出山了,我自己都吃驚和意外,自己居然也是山中之人。我也為自己的遲鈍而不可思議,對組織上的考察居然如此渾然不知。在中國沒有一官半職,想辦個事情真的很難很難,偏偏我又是一個既不願意給人添麻煩,又不善於求人,還特別好麵子。

 

知道欠了人家的情,終究是沒有辦法報答的,所以生活在中國這樣的現實之中,注定就隻能是一個失敗者,卻也心安理得。可是因為父母的囑托,因為那份手足親情,我卻又一次又一次喪失了自己,安排侄子們到外企加拿大公司上班,上大學。畢業分配,找工作調動工作,每一件事都很難很棘手,每一次同學朋友都有求必應。生活有很多時候真的是身不由已,套一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是違心更是真心,為了一個“情”字,居然又拆了東牆補西牆。雖然是那麽的無奈,既便是同學朋友的熱心與慷慨,其實心裏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味道。大概心裏多少覺得有些利用了朋友,又無法回報,心中有一種罪惡感吧。而且想說一句感謝的話,嘴裏卻總也說不出口,隻是懂得隻要心中有情,就永遠懂得感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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