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蓮耦園夏友明

荷蓮耦園夏友明,湖北武漢市新洲區倉子埠龍王墩人,曾任教位於四川省的西南科技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專業,現旅居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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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家(二)

(2020-06-18 18:42:54) 下一個

接前文

 

紀實小說連載 :往日的親情——父親的家 

 

父親在學習班的時間沒有多久,雖然也吃了不少苦頭,似乎倒也並沒有平常在報刊小說中控訴的那樣血醒,回到生產隊後,開始了一個普通農民的生活。因為壪裏幾乎全都是夏姓人家,同宗同族,又加之民風也算厚道樸實,生產隊的社員們也並沒有十分為難父親。父親是族中大房的後代,輩分自然是最低的了,不過除了同齡人與年長者會直呼父親的名字以外,年輕一些的人,既使輩分長過三代,一般都在稱呼父親時,在名字後要帶一個哥字,鄰裏親近一些的,更是稱呼“三哥”。盡管如此,父親的家從此還是進入了空前的困難時期,社會地位也急轉直下,有一段時間,父親也和地富反壞右黑五類一樣,隻要是開批鬥會,父親便是台上的主角之一。

 

 

我的哥哥姐姐,因為家庭成分和父親的"政治錯誤",也都剝奪了上高中的機會。父親的長子,我的大哥年輕時長得高大英俊,身體又強壯又結實,報考空軍體驗都順利通過了,可是政審就卡下來。當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真的是他人生最大的夢想,可是因為家庭的出身問題,因為父親(一個小小的大隊會計)的"政治和經濟"的錯誤和問題,最終給大哥和全家留下了極大的遺憾,以至幾年後,父親的長孫出生後,大哥給他兒子起名叫誌軍,他心中還念念不忘想要做一名革命軍人,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解放的時候,我的外祖父就把他積儲的一部分銀元交給我的父親母親保管,是要留給我的表姐,我那沒見過麵的舅舅的遺腹子女兒,也是外公的唯一的獨生孫女和我那可憐一直寡居的舅母。因為看到父親家的處境和遭遇,就把這筆銀元轉存在我四姨媽她家,以為放在一個好成分的女兒家會安全一些。誰知等到風聲稍稍緩和一些的時候,外祖父想要把他的這筆錢財重新存放在她的長女,我的父母親家裏的時候,我的四姨媽早已已經把那些銀元變賣花了個盡光。

 

 

相信四姨媽家也是窮得沒有辦法,才不得已而挪用,當然也可以想象我的外祖父是多麽的憤怒。我的母親和她的幾個妹妹們,對這位姨媽雖然不滿,卻也無可奈何。可憐隻有我那守寡的舅媽,她的眼睛早已哭瞎了,沒有一滴眼淚,沒有說一句話。所以,也算是因為父親的在那個非常年代的遭遇,給外公家也間接造成了損失。

 

記憶中勤勞的母親

 

我的母親是外公的長女,母親年輕時的事情,很少聽她說起,隻是後來聽我姨媽們說,母親做姑娘的時候,喜歡打牌,長牌麻將樣樣都會,而且牌打得也很不錯,牌癮又很大,打牌的時候連飯都顧不上,常常是外公要差母親的妹妹們送飯的,母親沒有否認,隻是笑笑,應該都是真實的故事。後來農村改革,分田到戶,麻將長牌等娛樂活動又都開放了,母親才又開始玩牌,還帶出了一大幫徒子徒孫。不過母親打牌的愛好,我倒是知道的不多,畢竟那都是她做姑娘時的一種娛樂,又是我離家參加工作後,她在老年的時候的一種消遣。

 

 

真正印象中的母親,其實就是那個年代裏,千千萬萬中國農村婦女中的最最普通形象的縮影,勤勞卻又貧窮,艱辛卻又善良。

 

人民公社生產隊的社員,婆婆的兒媳婦,父親的妻子,四個孩子的母親,堂姐的嬸娘。家裏人口最多的時候,除了婆婆(祖母)之外,大伯的女兒,大姐金娥跟我們住在一起,自己的姐姐玉娥,大哥友齊,細哥友作和最小的我(友明),再加上父親母親,一共八口之家,不要說料理家務,單單是準備一日三餐這麽多人的飯菜,就夠母親忙個不停的。

 

 

耕種莊稼,最講究季節,所以便有搶種搶收的說法,農忙的時候,和生產隊的其他社員一樣,講的是人定勝天,宣傳的是婦女能頂半邊天,也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天,天天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

 

母親就是這樣的鄉下婦女,伺候婆婆,生兒育女,勤儉持家,任勞任怨,過著農村鄉下人普通又平淡的生活。母親又是十分能幹的,我記憶深刻的是,母親還很會紡線織布。農閑的時候,雖然在生產隊不用起早貪黑,但也是要出工的,而母親在家的勞作卻也總是不分晝夜。那個時候,我們家裏有一整套織布的家什,母親織布也並不是每年都做的。

 

 

雖然當地是棉花產區,生產隊實際分配給每個家庭的都是有限的,因為這些物質都是戰略物品,是要用來備戰備荒的,是要用來打倒美帝主義的,是要用來解放全人類的。分到家的有限的棉花經過軋花機處理後,再請壪裏的師傅彈棉花,做成了棉條。母親隻要一有空,就坐在她的紡線車前,右手搖著紡車的大輪子,帶著左側的紡線亭子(當地方言的叫法)連續的轉動。母親的左手輕輕的捏著棉條,拇指和食指不停地輕輕來回撚著棉條,控製著喂棉的粗細和均勻。

 

整個左手同時又不斷地由近而遠地往複來回輕舞著,把棉條拉成了棉線,轉動的亭子又很自然地把擰成的細線,連續地挽在了亭子的上麵。紡車的大輪有時會發出吱吱哎哎的叫聲,母親就會在輪子的主軸接觸處抹點菜油,不過亭子的轉速很快,紡線的時候都會發出那種轉動帶風的聲音,紡線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也是一件很耗時的事情,母親紡線的時候,嘴裏總是在輕輕的念著或是唱著什麽,好像大家都習慣了,家裏從來都沒有人去問她唱或念的是什麽,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勞動的號子吧。

 

 

記得我小的時候,晚上也會在母親紡車的煤油燈旁邊做做作業,畢竟那個年代教育都是荒廢的,老師布置的作業都很有限,做完作業的我也很早就睡覺了,隻有母親一個人在那裏不停地紡著線,也不知道她一直紡線到深更半夜幾時幾刻。等到棉線準備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一般大概四到五匹布料的材料,又經過漿線,染線,布線等一個又一個的過程,母親就開始織布了。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織布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母親坐在織布機上,雙手和雙腳都是連續保持運動。仔細琢磨起,母親織布應該是這樣的,用左腳踩下左邊的踏板,左手同時推開裝有像梳子一樣的壓線木。織布機上的棉線分為上下兩層,在布與壓線之形成了一個楔形空穴,幾乎同時,右手握著的帶線梭子就通過這個空穴,摔到左邊,左手立刻接住梭子,壓線木自然恢複,壓緊棉線,右腳踩下右邊的踏板,右手推開壓線木。

 

 

織布機上的兩層線上下交叉後,又分開並形成楔形空穴,左手握著的梭子緊接著送到了右手,如此快速的節奏環環相扣,每一個時間點又必須恰到好處。除此之外,織布的過程中,腦子一刻也不能閑著,用什麽顏色的線,根據花色什麽時候換線,一點也不能錯,因為不管那個環節,一旦出錯連改正的機會都沒有!

 

在那個物質缺乏,貧窮又落後的歲月裏,因為母親會織布,給全家的冷暖帶來了極大的改善,雖然土布看上去沒那麽漂亮,但全家人的內衣內褲、床單被套、棉衣棉褲的裏子,全都是靠母親織的土布,既健康實惠又舒適耐用,比起其他很多村民家庭的孩子,真的是幸運了很多。甚至於到了七十年代末考上大學,身上還穿著母親的土布做的衣裳,雖然有幾分的不好意思,也免不了有幾分的自卑,但我知道,穿在身上的土布,飽含了母親多少的辛勞,心總是暖暖的。

 

 

陰差陽錯 考入重點中學

 

家中的事情,像是親戚往來,鄰裏應酬等雜七雜八的,雖然也不算多,卻基本上都是母親在打理,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母親在有一件事情上的決策,卻是完全改變了我整個人生軌跡。大約應該是在我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母親考慮到家裏成分和父親政治問題,估計讓我上高中讀書是沒有希望的。萬一如果初中都上不了,擔心孩子出學堂年齡太小,幹農活吃不消,所以就想到了一個主意,打算讓我留一級。

 

不像現在的孩子,父母親什麽事情都為小孩子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我們小的那個時候,父母親隻是交待一下,事情還得自己去做。所以開學的時候,我就照著母親的話對老師說,“老師,我姆媽(當地母親的稱呼)叫我留一級,說是要讓我蓄一年長大了,再回到生產隊幹農活”。我的老師和同學們聽了,都樂壞了,很多年後我的那些同學見麵了,還笑話我當時說的話。

 

 

正是因為小學時留了一級,到我初中畢業的時候,“四人幫”倒台了,剛好趕上高中入學由原來的推薦改為考試入學,我也因此順利地考上曾經頗有名氣的新洲二中——文化大革命前的湖北省重點中學,再後來又順利考上了大學。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母親原本隻是想讓孩子在學校多賴一年,來躲避農村勞動的辛苦,卻無意間爭取到了時間,創造了改變孩子命運的機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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