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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的蛋黃》

(2022-02-01 05:31:22) 下一個

2021年12月底在加拿大著名華文報紙《七天》報社視頻號做了一期專訪,回顧了我將近19年的移民生活和這兩年重新回歸寫作行列的酸甜苦辣。報社社長尹靈女士手中握著我的中短篇小說文集《夜空中的蛋黃》,和一些讀者一樣,她也有同樣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麽我的文集要命名為《夜空中的蛋黃》呢?

這裏將原文非虛構短篇小說《夜空中的蛋黃》貼出,這是取材於我在出差途中親身經曆的事情。《 夜空中的蛋黃》已經出版。

 

 

                   夜空中的蛋黃

   那些年我在城南的一家國際貿易公司做銷售部經理,飛來飛去到處出差是經常有的事情。

   一天下午,當我和副總傑西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滿天的紅霞,夕陽在遠處的山頂隻露出半個頭。

    我們要抓緊時間連夜開往美國賓夕法尼亞州,那邊一個棘手的客戶出了問題,我們必須去麵見客戶,順路拜訪其他的工廠。

    車是傑西的,顧不上喝完茶杯裏的水,傑西就急忙的跑向他的那台吉普車,我在後麵一路小跑緊緊跟上他。我的頭很疼,昨夜就是很晚才睡的覺,一個客戶憂心於環保政策的改變,也許過幾個月,或許也就過幾天,他就不能再從北美或者任何其他國家進口任何打包的廢紙了。

    傑西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使到了踩在油門的右腳上,我想此刻高速路上如果有警察的話,怕是5張罰單都不夠。我倆急急忙忙的趕到邊境的時候,傑西忽然一腳就踩停了刹車,我的身子往前使勁兒一晃,差點和前邊的擋風玻璃來了個親密接觸。

    “傑西,發生了什麽事?”我瞪大了眼睛驚慌的問他。我的腦子裏還想著昨夜電話裏客戶張大海喋喋不休的嘮叨。哎呀,我的貨什麽時候到啊?能不能使用快船啊?等等。。。。

    “你來開車吧。”傑西笑嗬嗬的看著我。

   “ 為什麽?你這不開的好好的嗎?為什麽要換我?”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沒有駕照。從這裏到新澤西州,我都不可以開車。所以從現在起得你來開了。”傑西不緊不慢的解釋給我。傑西出發前隻字未提有關他駕照的事情。

    “天呢,600公裏,我,我來開你這個大家夥?”我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他的話。我本能的把身子往後靠,一下子又撞到座位的靠背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大跳。甭說要開600公裏,就是爬上他的這個大吉普,就嚇我夠嗆。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我硬著頭皮,爬上了駕駛座,調好鏡子後,我們接著一路向南。

十月上旬,天已經黑的很早了,我駕駛著這個從未碰過的大吉普在高速路上一路疾行。大約開出100公裏的時候,我的眼睛就開始有一點點昏花,路兩旁的樹木飛也似的向後邊閃去。我已經辨認不出那些是楓樹,還是鬆樹了。隻知道這輛車,和車上的兩個人要急於趕路。 我覺得特別的疲乏,連日來不得休息外加第一次駕馭這麽大個大家夥,又是在黑暗裏開車,路的兩旁,一個路燈都沒有。我就如一頭孤狼一樣,在漆黑的暗夜裏去尋找那一份糊口的糧食。一輛一輛滿載的大集裝箱車從我的車邊跑過,每過一輛車,我的手幾乎就是一抖,差點握不住方向盤的感覺。

我就拚命的喊:“傑西,傑西,你幫我握住方向盤!”傑西不得不把左臂伸過來,緊緊握住方向盤。就這樣他一次一次的當我的助手。過後很長時間我也在想,恐怕那時候的傑西心裏也夠崩潰的了。但是除了幫我握住方向盤外,其他的他也做不了什麽。

     因為我們和客戶的邀約就在第二天的下午,二千多公裏的路途,我們沒有辦法爽約。如果爽約,我們肯定就會失去他們。而且是永遠的失去那種。我們沒法賭,我們必須及時趕到那裏。

    我打開了車窗,有一點點風吹進來,我打了一個寒顫。感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我們接著一路向南前行。偶爾有黑色的鳥群撲楞楞的從車前飛過,想必是被夜晚高速上行駛的車輛驚擾了大好的夢境。

    在車子又大概跑出兩百公裏後,我沒有征求傑西的意見,直接下了一個最近的休息區。一屁股坐在麥當勞餐廳的凳子上,我再也不願意這樣開下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高速公路上,我感覺我就如在汪洋中駕駛著一艘小船,在風裏浪裏逆行,可是就是腳下沒根。下麵是漂流的水,前方仍是無休止的黑暗。

    在麥當勞的凳子上,我把一杯苦咖啡像喝水一樣一飲而盡。但是還是覺得特別的乏累和無力,於是我趴在桌子上,也不管那桌子上在我來到之前是否擦過,是否有什麽髒東西殘留。那一刻的我,隻想睡去。

    傑西不知道之前我好幾個晚上都沒怎麽休息,而且白天在辦公室裏又忙碌了一整天。在夕陽還沒西下的時候,我們就駕車急忙趕往美國。

    “瑪麗亞,起來吧,我們得趕路。”傑西輕輕拍著我的肩膀。

   “著急走啊?那你來開車吧。不然,我還得接著休息。”我勉強抬起頭,有氣無力的跟他說。其實我是個很堅強的人,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再也不想鑽進他的那個超大吉普車裏。如果做個比喻的話,我感覺我就像暗夜裏的一隻小螞蟻,說什麽也駕馭不動那匹鐵馬。盡管我是特別特別的想征服它。

    不知過了多久,我猜想傑西的內心已經焦急如火,遙遠的賓夕法尼亞州,遙遠的小鎮,你為什麽那麽遠?

    在喝下了第二杯苦咖啡後,我終於同意再次上路,再次充當司機。黑夜中的87號公路上,一點路燈都沒有,我的眼睛使勁兒盯著前方車輛的尾燈,或者那些大集裝箱車車廂兩側的反光膜。它們就如黑夜中的燈塔,勉強指引著我前行的路。高速公路兩側的樹林黑黢黢的,在我眼前一閃而過。如鬼魅一樣,令人更加的恐懼和疲憊。

    我試著和傑西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這樣多少可以提些神。突然我被前方的東西嚇了一跳。

    “傑西,那是什麽?你看那天空!“我用左手一指很遠的前方,右手裏握著的方向盤一晃,車子也跟著晃了一下,竟然嚇了傑西一跳。

    “哪裏?你在說哪裏?”他的聲音也跟著變了調子。仿佛我旁邊坐著的不是我熟知的那個傑西。

    “就在那兒!你看!那個黃色的,像一個大水球一樣的東西,圓圓的,正在樹梢後麵晃來晃去?是幽浮嗎?傑西,你快幫我握住方向盤!快點!”我使勁兒的朝他喊起來。

傑西揉了揉眼睛,身子前傾著努力的看向前方。然後,他突然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那是蛋黃,是蛋黃而已!看把你嚇的。”傑西說道。

    樹梢上怎麽就出現了蛋黃了?是幽浮吧?我滿臉疑惑的看著他。我的腳下仍然沒有忘記踩著車的油門,車子還在黑夜中起勁的前行著。我的右側忽然超過去一輛53尺的貨車,“傑西,握住方向盤!”我對著傑西喊,在副駕駛座的傑西又忙不迭的把左手放到方向盤上。

    剛剛想到幽浮,我的心忽然有一點激動,又覺得有一絲後怕,關於幽浮的故事和傳說,我這幾年可是讀了不少書,如果真的遇上了外星人,那對自己和傑西是好還是壞呢?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車還是繼續行駛著。我的手機這時候不識時務的響了起來,傑西問:“接不接電話? ”我知道,這個時間點來的電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萬公裏外的客戶大概是知道北美和國內有差不多十二個小時時差的。

   “接吧,肯定是非常著急的電話。 ”我告訴傑西打開免提。他不懂中文,隻能就是幫我打開手機的聽筒而已。

    “玉經理,我們的那五條貨櫃你能不能多申請一周的免箱期呢?不然港口的超期費要嚇死人了。我不但不賺錢,我還會賠錢啊!”我的老客戶胡亮的大嗓門在電話那邊吼。我想即使隔著玻璃窗,如果路上有行人,他們一定都能聽的見我在說什麽。

    “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號了, 麻煩你幫忙趕緊申請吧。多謝了,拜托玉經理了。”胡亮的電話終於放下了。

    今天是陰曆八月十五? 我一下子意識到了,天空上的那個蛋黃,原來竟然是中秋節的月亮!

    “我的天呢,我知道了,那是十五的月亮!”我對著傑西喊道。傑西哈哈的怪笑了起來。我也笑了,可是眼角分明笑出來淚水,出國十幾年了,又何曾真正的看過農曆的日曆呢?又有哪一個中秋節當作傳統節日度過了呢?我不敢多想,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再次看向前方的路。

我們的車子繼續在八十七號公路疾馳著。 我們還沒有到達新澤西。可是我已經快累癱到趴方向盤上了。我期待著很快就能到下一個加油區。

我在看到高速路右側那個閃著綠光的牌子上,終於看到了麥當勞的標識。就跟忽然被打了雞血一樣,我終於長籲了一口氣,直接奔那裏而去。

在這個休息區,我再也不想爬起來去碰那個鐵家夥,傑西的那個大吉普車。無奈,四十分鍾後,傑西坐到了駕駛座,我在副駕駛位置上沉沉睡去。我心裏想,管他什麽駕照不駕照呢。

我們到達賓夕法尼亞州的時候,大約淩晨4點。我剛剛睜開眼睛,我拿起擦手紙擦嘴角的瞬間,就看見兩頭梅花鹿在車頭前不到兩米的地方一跳而過,梅花鹿身上的金色點點在路燈下閃過,它們瞬間消失在道路右側的樹林裏。在高速上躲過飛馳而過的鹿,而且還不是一隻,我和傑西都暗自慶幸或許我們真的是撿了兩條命。

看到我們跋涉兩千公裏來看望他,那個棘手的客戶甚是感動。他握住我們的手,好像我們曾經見過麵一樣一見如故。傑西和我代表公司又和他們續簽了新一年的購買合同。當晚我們找到就近的一家汽車旅館稍作休息。本來以為到了旅館,終於可以放鬆的睡一個好覺,結果室內很冷,我打開空調的時候,一股灰塵像是被驚擾了春夢一樣從空調上慌亂的升騰起來,我被嗆的不停的咳嗽,看來空調是開不成了,我把所有可以當作被子的衣服,床罩都扔自己身上。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是睡著了。清晨起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自己渾身冰涼,我使勁兒哈出一口氣,我看到了我眼前起來一層霧。。。,看來這是一個好久都沒有人入住的房間,可是我和它竟然相處了一個晚上。那個晚上,那個汽車旅館令我至今難以忘懷。

我和傑西又繼續趕往西佛吉尼亞州一個偏僻的小鎮,那裏有一個很大的回收工廠。我們的目的是要拿下這家新的供應商。

十月的西弗吉尼亞州竟然下起雪來。路上大風裹著飛雪,迎麵朝我們襲來,路上車仍然很多,車輛如排隊的蝸牛一樣行進非常緩慢。由於連日的晚睡早起,再加上那一夜在冰窖一樣的汽車旅館的煎熬,我覺得我渾身要散了架子一般。但是我們沒有選擇,必須拿下那個新的供應商。有了更多的供應商,我們才能買更多的貨,隻有買到更多的貨,我們才能賣貨到更多的市場。隻有這樣,我和傑西的個人錢包才會鼓起來,這樣才能做到一個正比例的良性循環。

好在我們終於成功了。供應商被我的專業知識所折服。

從西弗吉尼亞州回來的這一路,傑西一直都是司機,他再也不敢讓我來開車了。我已經累的癱倒在副駕駛座位上。直到隔一天的淩晨三點,我們才返回到位於城南的公司。我們在公司連夜總結這一次拜訪供應商的經驗。那一夜公司燈火通明。

    就是從這一次長途開車出行起,我再也不適應在黑夜中開車,我的眼睛在夜間再也沒清亮過。尤其是經過美國那漆黑一片的八十七號高速公路和偶遇的西佛吉尼亞州那場暴風雪之後,從此黑夜與我就真的是漆黑一片了。盡管我以前經常夜間開車或者是一天內轉換4次航班去看客戶或者供應商。曾經有同事請教我,說作為英語非母語出身的移民,您如何做到月月銷售利潤第一呢?我就忍不住給他們講了一遍這個天空中的蛋黃的舊事,我永遠難忘這次艱難的出行。

如今,獨立創業的我還時常想起十年前自己看到的那輪像蛋黃一樣高高掛在空中的中秋節的月亮。隻是我依然不習慣晚上開車。但是那些奮鬥的歲月,仍然是我來到北美之後度過的最難忘的時光,那段經曆一直在潛意識裏告訴我,不經過奮鬥和努力,怎麽會有心中期待已久的收獲呢?

道路的前方所有等著你的美好的東西,都需要在你付出辛勤的汗水之後,才能有希望去得到它。

不經曆風雨,又怎會見人間最美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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