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楚天宇感到自己頭痛欲裂,他需要找個人訴說。他敲響了李珍妮的門,李珍妮今天剛好法語課教師備課日,全校法語班都不上課。她正在家裏看電視劇《中國式離婚》。她一開門,看見楚天宇的臉白的跟紙一樣,楚天宇幾乎是踉蹌著進到客廳裏的。
“天宇,你這是怎麽了啊?”李珍妮關切的問。
“給我杯水,給我杯水,我頭疼的要裂了。”楚天宇一頭紮在沙發上,身子哆嗦著,兩隻手抱在胸前。
“你感冒了嗎? 要不要量量體溫?” 李珍妮一邊說一邊遞體溫計過來。 楚天宇一把抓住了李珍妮的手,李珍妮感覺到楚天宇的手跟火爐一樣。“ 沒有,我沒有感冒,淼淼的哥哥配型不成功,不成功啊!” 說到這裏,楚天宇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在這個相處了一年的老鄰居麵前,他覺得什麽狗屁尊嚴,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扔一邊去吧。楚天宇的身子顫抖著,把頭埋在兩隻手裏,如果沒有後背的沙發,楚天宇都可能隨時都會倒下。
李珍妮震驚了,她覺得胡淼淼的命運怎麽如此悲慘?台灣的骨髓庫又什麽時候能有合適的配型者呢? 生命有時候怎麽如此的脆弱!
“那淼淼知道自己哥哥配型不成功嗎?”李珍妮拿過來一條毛巾遞給楚天宇,又找了兩片泰諾,遞給他。
“珍妮,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她還不知道配型結果,我告訴護士不要跟她說。” 楚天宇回複著,拿著毛巾擦眼角的淚,那毛巾散發出一種女人化妝品的味道,是淼淼也愛用的那種西瓜的味道。楚天宇這時候急需要一些來自於外界的安慰,李珍妮學過兒童心理學,當年在國內,幼兒園裏什麽樣的小朋友都有,她覺得此刻的楚天宇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的確是需要一些有效的安慰的。
李珍妮也坐在沙發上,她拍了拍楚天宇的肩膀:“ 天宇啊,得了病又能怎麽辦呢?咱隻能好好治,配合醫院,這邊醫術先進,或許台灣那邊很快就能找到合適的供應骨髓的人呢。咱隻能耐心等待啊。你還有倆小閨女,所以你要挺住,淼淼才能放心,兩個女兒,我天天看著她們寫作業,雖說我的廚藝不是那麽好,但是她們吃飽是沒有問題的。你不要過分擔心。” 說完,李珍妮背過身去,擦掉眼角湧出的淚水。
楚天宇站了起來,說:“珍妮,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這樣幫我家的忙。” 李珍妮說:“這個時候你倒是客氣啥呢,你先回家睡一會兒吧。”楚天宇站立起來後,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摔倒。李珍妮趕緊扶住他,說:“要不你就在沙發上睡一會兒吧,或者到陽陽的床上睡一下?” 楚天宇嘴裏說著不用,但是腿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沙發上,李珍妮扶他倒下,拿來兒子陽陽的被蓋在楚天宇的身上。
李珍妮知道自己這個月又沒有中標,看來老公向東方又不得不失望一次了。向東方在幾天前的視頻裏還問老婆有沒有動靜。 李珍妮在電腦前就跟向東方吵了起來。
“ 你一天到晚怎麽就知道問我懷沒懷懷沒懷? 我是一隻貓啊還是一條狗?我自己天天在這裏跟守活寡一樣,就你來那麽幾天,怎麽我就能一定懷上嗎? 你怎麽不問問我一天到晚日子是怎麽過的,兒子一天的學習是怎麽個樣子? ”李珍妮覺得胡淼淼的病在無形中其實也影響了自己的心情,看著楚天宇一天比一天憔悴的臉,李珍妮的心裏也不知道為何就有那麽一絲絲心疼的感覺悄然升起。她也變得心煩意亂起來。
楚天宇勸大舅哥胡秉忠抓緊時間回國,可是自己這個大舅哥說什麽也不願意走。他說:“妹夫,我在這裏,如果淼淼那裏有什麽事情,我還可以幫上忙,你別急著攆我走行不?再說萬一醫生讓用我的骨髓呢?” 說這話的時候,胡秉忠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回過蒙市了,那個小鎮的餐館,他呆的是越來越適應。餐館是中餐,也合自己的胃口,自己在後廚,吃喝都不愁,還能有錢賺,哪裏能找到這樣神仙一樣的日子呢?妹妹那裏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大忙,來一回,賺點錢再回國不遲。他心說自己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聽著那邊兩個老人的身體還都不錯,天賜的良機自己再不抓住的話,哪裏還有賺錢的機會?聽飯店一起打工的人說,這裏還有賭場,哪天自己也混進去試試手氣,萬一中獎呢?
熱帶風暴妮科爾如天氣預報中預報的那樣,如期而來了。這天晚上,天空陰雲密布,李珍妮站在窗前,看著門口馬路上那兩棵幾十年樹齡的楓樹,在風中搖來搖去,已經變紅了一半的楓樹就像憤怒的獅子,暴怒著在狂風中發出嘩啦啦的響動,葉子在空中飛舞,剛剛落到馬路上,卻又被另一陣風吹起,重新舞到天上。街上幾乎沒有多少行人,門口的公交車站上,剛過來的公交車都沒有停就開過去了,裏麵黑壓壓的腦袋。看來公交車都滿員了。兒子陽陽上的是私立學校,坐校車早早的就回來了。楚天宇的兩個閨女也剛剛到家,這會兒三個孩子正在餐廳裏吃飯,看天氣越來越涼了,李珍妮特意給孩子們熬的烏雞蘑菇湯。李珍妮希望楚天宇也能早點回家,不然外邊這麽壞的天氣,兩個小丫頭估計也是不敢獨自睡覺的。她去廚房給孩子們盛雞湯的功夫,就聽見窗外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音,暴雨如注,雨隨著風,拍打到玻璃窗上,兩個女娃跑到李珍妮旁邊,瑟瑟發抖,她們是第一次經曆北美洲的熱帶風暴。
“阿姨,我們今天能不回家睡覺嗎?阿姨我們可不可以住你家裏?”兩個小丫頭仰頭看著她。
“當然可以啊,閨女們,今晚就住阿姨床上吧。”李珍妮摸了一摸兩個孩子的頭,心裏說多可憐的孩子啊。
李珍妮住的這個小區,是這個城市裏最早建立的街區,小區裏有多年種植的各種樹木。外麵的風雨和樹葉子的撞擊聲攪和的李珍妮也毫無睡意。這一個晚上,楚天宇也沒有回來,他沒有來敲家裏的門,李珍妮知道他一定是沒有回來。前幾天聽楚天宇說胡淼淼正在做化療,整個人被化療的副作用折磨的不像個人樣,根本起不來床,原來一頭濃密的黑發,大把大把的掉。胡淼淼自己都不敢照鏡子,也不敢讓孩子們去醫院看她,有時候楚美楚麗問李珍妮能不能去醫院看媽媽,李珍妮隻好告訴她們媽媽的病需要在無菌艙裏麵,所以醫院不允許別人去看。孩子們也就不問了,她們多希望自己的媽媽能早點回家啊。
暴風雨過後的第二天晚上,楚天宇回來了,沒有開車。這一次進到公寓樓裏,他還是沒有回家,直接去了李珍妮的家。兩個女兒看見一夜沒見到的爸爸回來,都蹦跳著撲了過來,李珍妮看見楚天宇的眼睛紅紅的,胡子也冒的老長。他摟過女兒們,轉頭對李珍妮說我的車廢了,一棵比碗口還粗的樹剛好砸在我的車頂,自己前麵停放的那輛車也是同樣的命運,電業搶修工人一大早就在那個街區裏忙碌著。楚天宇覺得自己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年自己過的這叫什麽日子啊?
大女兒楚美摟著爸爸的腰說晚上多虧了李阿姨,陪著妹妹和她,不然自己昨晚上真的不敢睡覺,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我以後可以叫李阿姨李媽媽嗎?,聽著楚美的話,李珍妮的淚差點落了下來,多可愛的孩子啊?又是多麽不幸的孩子啊?她連忙說當然可以啊寶貝。阿姨一直把你們當作我自己的女兒呢!
一轉眼,蒙村今年的第一場雪降臨了。醫生終於允許胡淼淼短暫出院回家看看,她頭上已經長出了一寸長的頭發,依然如以前一樣黑,隻是臉頰瘦削了許多,臉上原來有的兩個酒窩已經看不太明顯了。由於貧血再加上在醫院病床上久住,原本就十分白皙的麵孔如今看著更加白了。孩子們見到多日不見的母親,都親熱地跑過來,胡淼淼強忍著化療的副作用,摟住兩個心肝寶貝。她不知道這樣的溫馨場麵自己究竟還能享受多久。聽說妹妹回到家裏來了,胡秉忠跑回來瞧了一眼,屁股沒有坐熱乎沙發,他就又回小鎮了。楚天宇本來想跟妻子提一下,叫大舅子趕緊回國,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心說,還是不要提了吧,就順其自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