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其實是博客中最早的一篇，本欲在去年一並發出來，不想疫情間突遭變故，整個2020經曆了不少坎坷。拖至今日，算是遲到的舊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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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寫東西無非兩個條件，其一是肚裏有貨，其二是有時間。
在我看來，肚裏有貨者，學問見識尚在其次，主要是有欲望。這世上少不了文章錦繡才高八鬥之人，自不必提，但即使凡夫俗子如我，憋得久了，不論好壞，肚裏總能攢些存貨，須寫些出來方能釋放。
我寫最初博客是在大學畢業那年，正在四月裏，前途落定後。連日裏我每日一篇，一口氣寫了10 餘篇。後值暑假，亦未停歇，直至啟程赴南方報道方才作罷。此後的數年寫寫停停，經曆了上學、找工作、上班和跳槽，一直到七八年前終於擱下不寫，至於出現微博、朋友圈乃至視頻網紅那就都是之後的事情了，想來也算經曆了中文博客由興至衰的短暫曆史。
當然，沒時間，或者說懶，也是沒有堅持下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我的工作並不需要什麽才華，倒是對勤奮要求甚高，十幾年來不分上班下班，不覺精力已大不如前，加上近兩年孩子降生家務繁多，每回想寫又都作罷。
我對微博或者朋友圈沒有過興趣。在那上麵寫博客就如同穿著西裝逛早市，手裏再夾個筆記本電腦，不僅起不到裝逼的效果，還特別招人厭煩。至於朋友圈，套用老電影《手機》裏麵的說法——這個東西，離人太近，就不好玩了。不論你寫什麽，發出來立馬就成了你的一部分，並在熟人裏廣而告之，一點反悔的餘地都沒有，隻適合寫些不經思考的東西，什麽嬉笑怒罵，插科打諢，點到為止。那許多屏幕前麵的眼神裏，興許有與你感同身受、所見略同的，但也絕少不了羨慕嫉妒、幸災樂禍的，江湖複雜，人心險惡，一想到這層，說起話來也就有了顧忌。更糟糕的是，我自覺尖酸刻薄，對現實頗有不平之見，愛罵人喜爭鋒，這般寫出來，就算過得了敏感詞審查，也不免得罪了許多人——這並不是說有多麽不得了的後果，隻是有些不值。等到朋友越寫越少，圈兒也圍不上了，可不成了自娛自樂。
唯有博客，可以讓人踏踏實實寫點東西，但這事兒也越來越難。最早的MySpace關閉後，我把那些舊博客搬來搬去，幾經周折，每每想找個中文站點安頓下，卻回回遇上敏感詞過濾。最糟糕的是，人家從來不告訴你哪個詞違規了，亂刪一氣也是徒勞，那種無助的感覺好似被老婆拿住了出軌把柄，交代越多錯誤越大，還不得不繼續交代。後來我想，這套做法也有些道理——倘若提示敏感詞是哪些，豈不相當於以敏感之處示人，英文裏有所謂“pain in the ass”一說，形容這事兒十分恰當。
所以有了寫的欲望，隻能跑到牆外來寫。我對欲望這事兒是這麽理解的，人非草木，活幾十載到頭來隻化作灰未免過於草率，除了吃喝拉撒的痕跡，總要留下點什麽讓人看到。我覺得所謂的純為自己寫是不存在的，至少不那麽純粹——隻對自己說的話腦子裏過一遍就好，不必寫下來。至少對我自己來說，寫了東西，表麵哪怕裝得再清高，心裏也還是希望讓人看到的。
既然是寫給別人看，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誠實。我看我之前寫的那些東西，近到之前的博客，遠到高中裏的作文，確實有讓我滿意的，但總地來說，都不夠誠實。我想其中的緣由，在於以最為理想的形象，一個理智的、善良的、富有深度又不乏情趣的自己示人，刻意壓製那些不想讓人看到的怯弱、自私、虛榮和意氣用事。當然，年輕人最為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吸引力，這也是自然規律，理應被原諒，但現在我想寫得誠實一點，算對自己真實的想法有個交代。
正因為如此，我挑了這麽個罕有人至的站點，想個新名字重起爐灶。盡管我的確希望有人看到，但其實並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音不求多。從博客的沒落，論壇的凋零，到朋友圈的興起到視頻網站的紅火，我認為中文網民的總體語文能力和審美水平已今非昔比。讓人無奈的是，新一代的年輕人，也包括我們這代人，對純文字的東西開始失去耐心。典型的中文網民已經無法進行超過140個字的連續閱讀，倘若超過那麽必須要有配圖，否則八成會關掉，仿佛不加塊糖就拒絕吃飯的孩子。說起話來更是慘不忍睹，書麵語口語化，口語模式化，離了標點英文無法表意，缺了表情包更是不會抒情了。最極致是那個叫做彈幕的——我也在足球直播中見識過——給我的感覺是打開碗櫃看見爬滿蟑螂，揮手趕走後眼前都粘著他們拉的屎。這當然可以理解，正所謂大眾抒情總是模式化的，互聯網時代的內容消費也必然是模式化的，為了取悅網絡讀者，內容作者也必須采用同樣的模式，但我對此十分反感。
像我一樣的普通人，寄身在時代的洪流裏，裹挾於社會變遷的進程中，的確不能改變什麽，但倘若就此沉默，或人雲亦雲，縱活過百年，也隻是無聊至極的一個世紀。我沒有什麽學問，不曾與什麽名師大家有過交集，但有些價值，還是想繼續堅持。我雖然不老，卻也目睹了身邊不少生死之事，人生到頭免不了都是悲劇，我深以為然。不過，既然無法改變，就大可以說得隨意，活得灑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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