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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卦時間(53)——Hannah Arendt和平庸之惡

(2023-08-14 07:58:52) 下一個

毫無疑問,Hannah Arendt屬於當今提到哲學和哲學界前輩都不能回避的一個名字。坦白說,我看她看的很辛苦,同樣是1000多頁的書,雖然我也對著Kant大叫,這種不能多看,會死人的——但是Kant我看不進去的時候,會跳過去,而且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而對Hannah Arendt,我是不舍得跳過去的,我太想了解她理解她了。

Ich will verstehen是Arendt的人生Motto。這句翻譯成中文是,我想了(理)解,弄懂......

當然,性別是另外一個原因,我從來都承認對女性會更尊重更友好更認真,尤其對有成就的女性。不是因為我是女權主義,我從來不是女權,我隻是人權。在今天的社會裏,當然女性仍然是普遍意義下的弱勢群體,這種事實拿個例反駁沒意義。

為了寫這個,還追了一個她1964年zur Person的訪談(是德語。她因為抽煙很凶,倒是有一把低沉的不多見性感嗓音)——感謝現在信息獲取如此方便,隻要有心有興趣,什麽都可以從網上找到。

那個主持人上來就問,您作為一名女性,在男性占絕對主體的哲學領域取得如此成就,作為當下最著名的哲學家之一,您有困擾嗎?

Arendt的答複是,我得先protestieren一下,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哲學家,盡管我專業學的是哲學,Political Theory才是我真正的研究方向 (Political theory is the philosophical study of government,address questions about the nature, scope, and legitimacy of public agents and institution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m)。

政治理論當然是人文科學的一部分,而且因為人性和人類社會體係的複雜而複雜,好像中文裏說起政治或者相關話題很容易產生鄙視情緒,我表示不是特別理解。

德語裏說起哲學家,其實愛用另外一個名詞代替,Denker(in),即思考者。

Der Denker, Auguste Rodin。大家都熟悉,我不多說。

和Kant一樣,Arendt祖籍是Koenigsberg,不過她自己是在漢諾威出生,父母都是猶太人,隻是媽媽是屬於天主教派的新教,就是Martin Luther教改之後的那個。

14歲在中學的時候Hannah Arendt已經讀Kant了,並且決定將來學習哲學(她當然做到了)。誰說隻有自然科學才有天才呢。

在Marburg讀大學的時候,18歲的Arendt認識了35歲的教授Martin Heidegger,二人很快彼此吸引並發展成情侶關係。Heidegger稱Arendt是Die ganze große Passion meines Lebens。

這個Passion可不僅僅是現在英語裏的passion那麽簡單,它實際上是一個宗教意義下的詞匯。這一部分不在這裏多說,會跑題太遠,選一張Albrecht Duerer最著名的木刻畫做代表,這幅畫就叫Die grosse Passion。翻成畢生摯愛?好像太膚淺了點。

嗯,我也刻過木頭,隻是沒這麽好。仔細想一下,差不多能到下麵這個水平,盡管當時偷懶用三合板或五合板,那種三棱的刻刀,還是幾乎把中指側麵磨到出繭子(後來我一直覺得自己右手中指有點畸形)

Duerer最有名的畫裏,當然有這隻兔子,以前沒文化在這裏介紹過。

以現代人的畫筆顏料包括可以screenshot時間的照片輔助,隻做到這樣逼真當然不是特別難(隻要花足夠的時間對付那些細節),不過別忘了那是1502年,僅憑記憶捕捉瞬間神采,還要如此細膩傳神,非絕世高手不可得。

我又跑題了。

Arendt的科研經曆其實不是很順利。同有妻有子的Heidegger交往兩年之後,Arendt主動終止這段關係,轉學到Freiburg繼續哲學專業的學習,後來又到海德堡做哲學博士(如果我老7,80歲一定有機會結識一下)話說回來,那樣巴掌大的一條街,不認識都難。不過,她的HB論文先開始是被Theodor Adorno這裏拒掉的。這裏解釋一下,德國最高的akademische Titel不是Dr. ,Ph.D, Mont Dr, MD, etc., 是Habilitation。理論上這是通往教授的必由之路,但是教授和工程師一樣,僅僅是職業,被聘了才算。所以業界很多人喜歡自稱Dr., 因為那是真正可以跟一輩子的,哪怕死了以後的悼文都可以掛上 Dr. XX。

後來還是Heidegger和Jaspers出手,給了很positive的評價,才讓她得到很好的學術界資助,得以繼續她的研究工作。

Hannah Arendt發表於50年代的成名作是,Elemente und Ursprüng totaler Herrschaft,從美國(她那時候已經輾轉到美國了),到德國,再到全世界,這本書結合了她的哲學理念和個人經曆生活經驗(不錯,她聊到很多樸素的人生哲理),一戰成名,奠定了她在哲學界的地位。

Arendt可以說是研究極權主義(Totalitarismus)的第一人,第一次提出了Nationalsozialismus和Communismus實質上都是Totalitarismus這一概念,並且明確指出,在Massengesellschaft(大人口密度)的當今社會體係下,人類最大的敵人是人類在自己。

在Vita Activa oder Vom tätigen Leben這本書裏,她把人類從事的工作分為三級。最初等最低級是Arbeiten,即簡單的工作,比如婦女做家務,農民種地。第二層是Herstellen,即創作。比如藝術類作品,她形容這個level為“不僅僅是把生命磨碎的過程”。而被Arendt認為的最高一級的工作,是Handeln,這個詞如果硬翻成英語,我想trading是最接近的,即人和人之間的交易,談判等這一類活動。它隻能發生在人與人之間,是主動進行的,當然包括了politische Handeln.

所以在Arendt的理念裏,政治理論是很嚴肅很認真的課題,不是什麽華人愛說的“不聊政治,肮髒”這一類莫名其妙的結論。

這本書當然受到很多批評,明顯歧視家庭婦女或者(低級)手工業者啊。

不過我今天最想介紹的一本書是她的Eichmann in Jerusalem,這本當然也是Hannah Arendt的代表作,而且可以說討論的題目到今天仍舊有很大現實意義,正是在這本書裏,她第一次提到Banalitaet des Boesen(平庸之惡)的概念。

這是曆史上有名的一個案件,Arendt當時以The New Yorker雜誌記者的身份參加現場報導。Eichmann是當時第三帝國的一名官員,主要負責組織把猶太人送往集中營的工作,據統計,經他手到集中營的猶太人,多達4-6Million。他後來流亡到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追捕歸案並在耶路撒冷受審(以色列特工在特工界差不多就是德國物理學家在物理界的地位)。有興趣的可以參考這個鏈接。

Eichmann-Prozess

以色列總理直接稱為魔鬼的Eichmann在Arendt筆下是“盡管檢察官竭盡全力,但是所有人都看出來這個人並不是怪物,隻不過讓人覺得很難說你不是在和小醜打交道”。

Eichmann的自辯很安靜很冷靜。他說,(對我的)謀殺指控是錯誤的。我與殺害猶太人無關。我從來沒有殺過一個猶太人,我也沒有殺過人,我也沒有下命令殺過一個猶太人,我也沒有下命令殺過一個外邦人,我隻是一個負責的官員,我隻是完成我的工作。

Arendt寫到,檢方一次又一次試圖證明至少一件具體的謀殺罪成立,可惜徒勞無功。他隻是Schreibtischtaeter(坐在寫字台前辦案的那個,還不是鍵盤俠,他是真做事)。

在麵對Eichmann一再強調“我隻是接到指令,完成任務,在戰時,盡量不使列車空運,至於之後的事情,那不在我的責任範圍”,Arendt的感觸是,這種純粹的輕率,注定了他是當時最大的罪犯之一。這種不切實際和輕率,比人類固有的邪惡本能造成的危害更大....

“......這其中蘊藏著邪惡的恐怖,也蘊藏著它的平庸......”

Eichmann在辯詞中提及,他當時和Judenraeter合作的很好。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段曆史。

1939年,納粹高級軍官Reinhard Heydrich(他的故事也講過,這裏)提出,每一個猶太居民區都要有一個負責人(Ansprechpartner,當然也是猶太人)作為和納粹之間的聯係人。這些人先開始隻是負責簡單的如人口登記一類的工作,後來發展到分發猶太人必須佩戴的Judenstern(和二戰有關的電影基本都能看到)等雜事(類似於中文裏的村居委會?)。

再後來到1942年,所有納粹侵占的國家都開始實施這一政策,而這些聯係人,新的工作是直接和集中營密切合作,負責組織人們去火車站並送上(開往集中營的)火車。

Arendt寫道,“這些猶太人在毀滅自己人民方麵所扮演的角色無疑是猶太人所有黑暗曆史中最黑暗的一章。無論是阿姆斯特丹或者華沙,或者柏林,布達佩斯,納粹可以依靠猶太官員製定人員和財產清單,支付驅逐和銷毀被驅逐者的費用,監視空置公寓並提供警察軍隊將幫助抓住猶太人並讓他們登上火車。。。如果猶太人沒有這些猶太人領導組織,受害者總數幾乎不會達到4-6百萬”。

想一下,如果那些聯係人跟自己管區的(猶太人)說,等待他們的是不歸的死路,又有多少人會乖乖到火車站上車?甚至帶著孩子?

Eichmann當然沒有殺人動擊,他是4個孩子的爸爸,虔誠的天主教徒,隻是想努力工作好好表現,早日晉升。然後呢?

這本Eichmann in Jerusalem差不多花掉Arendt10年時間來完成。

她說,在成人政治舞台上,“服從”這個詞隻是表示(對當權者)認可和支持的另一種方式。官僚政府的實質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抗議說,他們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任何事;他們沒有任何意圖,無論好壞,隻是聽從命令......我不認為德國人特別殘暴......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德國人對服從的過於瘋狂的理想化。

(你)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自己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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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溪_23 回複 悄悄話 耶穌被猶太長老和法利賽人借羅馬人之手殺害。中文政治本義是以綱常律法來治理民眾,裏麵沒有愛,但是有權柄。平庸之惡就是法利賽人之惡,我們在日頭下犯罪,一代又一代。謝謝您的好文。高興發現您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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