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學習
“三檢合一”後,工作慢慢走上正軌。我這時才發現,處級幹部的日子真不好過!每年幾次的集中開會,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活動,都是要求“副處以上的幹部參加”。每次活動對我這種技術人員來說都是一次折磨。早知道是這樣,打死我也不當這個處級了。反正工資又不是按這個職務領的。
二零零零年初,剛合並不久,就開展了“三講教育”。據說我們搞遲了,其它單位去年就搞了。所有的副處級以上的幹部都集中在西麗湖度假村裏被關了一個星期。上麵還派來了一個據說是領導這個三講教育的工作組,連局長們都要聽他們的指揮。
第一天上午,工作組的人做了動員報告。叫大家認真學習,積極發言雲雲。我坐在那裏,就像坐在半天雲裏摸不著頭腦,滿腦子想的還是實驗室的工作安排。
下午開始分組發言。好長時間了沒有開口,主持人催了幾次,隻聽見底下一片嗡嗡聲,仍然沒有人發言。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三講是哪三講啊?”頓時嗡嗡聲消失了,房間裏麵一片靜寂。會後,有幾個人都過來對我說:“江老師,隻有你敢問這個問題。”我奇怪地問他們:“我是不知道啊,為什麽不能問呢?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啊。”有人嘻嘻地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哪三講,但我不敢問這個問題。”我搖搖頭:“神經病。”
晚上,我才有空坐下來,看那剛發下來的一堆材料。原來這是在縣級以上(也就是副處以上啦)的黨政領導班子和領導幹部中開展的一項黨性黨風教育活動,就是要“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我仔細讀那些材料。上麵說:“講學習,就是要做講學習的表率,就是要在掌握鄧小平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科學體係和精神實質上,在運用理論解決實際問題上下功夫;講政治,就是要做講政治的表率,就是要在全麵、正確、積極地貫徹執行黨的基本路線和各項方針政策,切實提高工作質量和效果上下功夫;講正氣,就是要做講正氣的表率,就是要在講黨性、講原則、公正無私、剛直不阿、言行一致、扶正祛邪方麵下功夫……。”讀著這些話,我半天不得要領,不明白究竟要搞什麽。
第二天上午又是聽報告,下午又是發言。要大家輪流談談“講學習”。就像擊鼓傳花一樣,輪到我了。我想了想就說:“毛主席說過,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裏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人的頭腦裏原來就有的嗎?也不是。人的正確思想,隻能從三大革命實踐中來。”我看看大家,問道:“你們說,人的錯誤思想是從哪裏來的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下麵開始有嗡嗡聲。“是人的頭腦裏原來就有的嗎?”有人開始哧哧地笑出聲來。我接著說:“其實,人的錯誤思想也是從實踐中得來的。比如說,有兩個知青,在同一個生產隊下鄉了六年,都吃了很多苦。一個可能會說:農村太苦了,我以後打死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另一個可能會說:農村這麽苦,這麽落後,我一定要努力學習,學好了回來建設新農村,改變這裏的麵貌。你看,社會實踐是一樣的,但結論完全不同,這就是指導思想不一樣所致。所以我們要認真學習,端正思想,才能從社會實踐中得到正確的結論。”
我自以為結合了三講,還講得不錯。會後,有人悄悄地說:“你說的什麽呀?也不怕別人抓你的辮子?”我不解地問:“怎麽啦?不是要結合實際講學習嗎?”那人搖搖頭說:“唉,你搞不清楚還是少說幾句吧!”
學習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學習班裏天天是吃自助餐,但夥食非常好。一天中飯,我端著盤子找不到空座位,看到有張桌子隻有張局長一個人坐在那裏。就走過去問:“可以坐這裏嗎?”張局長點點頭,我坐了下來。一會,我就發現形勢似乎不太妙:來這個桌子就坐的除了幾個副局長,就是工作組的人。大家都埋頭吃飯,沒有人說一句話。我很快吃完飯走了出去。旁邊的人笑話我:“你怎麽到那裏去坐了?”我很鬱悶地說:“你們怎麽都知道那是專桌,唯獨我不知道啊?”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再後來,工作組講話時就變得比較嚴厲了,說話似乎也充滿了火藥味。我暗暗地想:“難道又要搞運動了?”還好,這個班辦完了就再沒有了下文,似乎也就算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直到今天我也沒有鬧明白,三講究竟想做什麽?
到二零零四年,局辦公室發出通知,處級幹部要分兩批到深圳市黨校去學習十天。我的名字赫然出現在第二批的名單上。我驚訝地找到辦公室的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黨員啊!”辦公室的人笑嘻嘻地說:“沒錯,副處以上的人都要去學習。”
我懷著不安的心情來到黨校。每期都有不少人在那裏培訓。還好,不是在那裏講黨章之類的黨內文件,也沒有人勸我寫入黨申請書,而是在講思想方法,改革的理論和實踐等等內容。有些講得還很有意思。到最後幾天,還要我們每個人交兩篇心得。我想了想,就寫了兩篇心得體會。一篇是我根據自己的工作體會寫的,題目是《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主要強調事先要有應急預案,不打無準備之仗,講的是工作。另外一篇的題目是《決策民主化是實現決策科學化的重要前提》,講的是領導的素質:
黨校的老師看了我交的文章,在文章的題目上畫了一個圈。我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意思?好,還不好?”老師睜大眼睛,透過眼鏡片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我們檢疫係統經常會遇到一些緊急事件。這時候領導就會召集我們開會,傳達一些文件。強調“……近來進出口形勢嚴峻,要加強檢疫……”之類的話,並再三要求一定要傳達到基層的每個人。我最反感的就是這句話了,並對此不屑一顧。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堅決地說:“我決不跟水生室的人傳達這個精神!我們平時從來就沒有半點鬆懈。如果我跟他們傳達這個意思,等於是告訴他們:平時工作可以馬虎一些,隻是最近要過點細。這不是公開教他們作假嗎?”
再後來,就是要大家學習“與時俱進”。一次我剛出差回來。在技術中心的室主任會上,中心的領導看到我剛出差回來,就叫我要加強學習,還振振有詞地問我:“你知道什麽叫與時俱進嗎?”我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與時俱進這個成語又不是今天才發明的,三百年前就有了。怎麽會不知道?”誰知中心領導一本正經地說:“這不是以前的那個成語,是黨中央最近提出來的,要深刻體會呀!”我奇怪地反問:“難道因為是黨中央提出來,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意思啦?”
幾次會議下來。大家似乎看出什麽:“江老師的想法怎麽總和別人有些不一樣啊?”而曲局長比較理解:“嘿嘿,搞技術的人的思路跟搞行政的人的思路是不太一樣的。你看,他天天在實驗室,麵對的是大自然,要的就是是和非的結論。這個是客觀的,不由任何人的意誌轉移的。而搞行政的麵向的是社會,注重的是利和害的關係,是非曲直有時並不重要。所以他的想法跟我們不同一點也不奇怪。”
終於有一天,曲局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裏,很客氣地給我倒上一杯茶,然後非常小心地對我說:“江老師,我覺得你每次參加處級幹部的會議一定感到很別扭,跟別人的想法也不一樣。這樣吧,以後這樣的會議就不通知你參加了。你覺得行嗎?”他看著我的臉,又補充說:“你放心,你的副處待遇不會有任何改變,一切照常。”
聽到這話,我高興得跳了起來:“真的?我早就不想參加這種會議了,煩都要把人煩死了。我真的感謝你的這個決定,怎麽會有意見呢?”從此以後,要我參加的會議少了許多,麻煩事自然也少了許多。大家也少聽了很多我的胡說八道。我也從心裏噓了一口氣。
我真的,真的不是搞行政、搞政治的人啊!而且,搞這麽多政治學習,管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