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深圳
不知不覺來深圳幾年了。我有時忙完了安靜下來,總不由得想問問自己:你覺得深圳怎樣?顯然,我眼中的深圳,不僅僅和深圳的實際模樣有關,也和我的地位並由此決定的看世界的方式有關。
深圳是個由外地人組成的一個小世界。據說真正的“土著”深圳人不到兩千,而現在深圳僅僅有正式戶口的人就有幾百萬。因此,這裏幾乎沒有“外地人”這一說。可以說,敢來深圳的人都是敢闖的。否則,即便在武漢,大家都在傳,深圳賺錢快,深圳人有錢,但沒有見到誰成群結隊地往深圳跑。畢竟這裏有很多未知因素,去這裏無疑要冒一定風險。至於有什麽風險,誰也說不清。
因此,當我來深圳後,在水生所裏引起了一片嘩然。很多人不理解,他們問我:“你在水生所幹得那樣順,為什麽要換個單位?你說人往高處走,那深圳究竟好在哪裏?”這,還真的是個問題。
九八年夏天,水生所第四研究室的副主任小崔專程從武漢偷偷來到我家,仔細了解我來深圳的原因。並告訴我他想去廈門,想聽聽我的意見。不幸的是他英年早逝,沒有變成事實。否則水生所又要炸開了鍋。
我來深圳已有一年多了,我從心裏喜歡上了深圳。在最初的印象中,我看中的是深圳的快節奏。人們做事、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做事都是高效率、高質量的。深圳人做到了三天一層樓的建房速度,並被稱之為“深圳速度”。我親眼看到帝王大廈是怎樣建起來的,不僅快,而且能從下往上裝修,因此蓋樓和裝修可以同時進行。不像其它地方,一定先要把樓蓋到頂才能再從上往下裝修。
記得有次毛毛來深圳。我們一起出去玩時,她仔細觀察了工地上用混凝土澆灌出來的柱子。柱子表麵非常光滑,顯然工人們在澆灌時是非常仔細地夯實的。毛毛在湖北搞建築,她看到這些,不由得自言自語地說:“這裏做事好認真呀,難怪湖北的建築公司要垮台。”她回過頭來對我說:“在湖北,他們做事懶得要死,把混凝土倒進模子後馬馬虎虎搗鼓幾下就算了。所以拆開後到處都是蜂窩一樣的空洞洞,還要用水泥把它糊平。其實那隻是好看點而已,強度和質量要差很多。這不是技術問題,是作風問題和管理問題啊!”
隨著我在深圳生活時間的延長,我逐漸發現深圳最吸引人的還不在這裏,而是管理的人性化。
什麽是人性化?我開始也說不清楚,隻覺得在深圳辦什麽事情都很方便,很順利,很少看辦事人員的臉色。但究竟什麽是人性化?直到十幾年後我來到北京,在那裏生活了六年,並把它跟深圳比較後才悟了出來。
人性化,在我看來就是挖掘人性善的一麵。在深圳管理者看來,在沒有證據你是壞人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好人。例如在辦理用水、電、煤氣、電視等手續時,隻要你登記一個銀行卡號就行了。所有的費用都是在用了一段時間以後,根據你的用量扣款。如果你存折上的錢不夠,還會給你一個溫馨提示,等待你抽空補上。而在北京,你用電和煤氣都要用一個智能卡,必須事先在某個銀行付款後,再把卡插進表中才能開始使用,而且一旦用完立即就給你停掉。我曾經在做飯做了一半的時候被停過煤氣,也曾經在晚上十點多正準備睡覺時被停電。無可奈何而又無話可說,因為我確實是欠費了。真的很“智能”!據說在臨欠費前有“溫馨提示”,但儀表必須安裝在室外並且在二米多高的地方,這個提示誰又能知道呢?這說明在我們首都的管理者心裏,在沒有證據證明你是好人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壞人。這就是兩者的根本區別! 我真的懷疑:為了防止有人賴帳所建立的智能係統而投入的費用,可能比幾個賴帳的人給他們造成的損失要大得多!而在深圳,管理者根本沒有考慮像北京那樣,搞個高科技的監視係統來防止任何人“盜竊國家財產”。為什麽?為什麽他們就不怕有人賴賬?
因此,在深圳,管理者是在想方設法給老百姓方便。例如在九十年代初期,水、電、煤氣、電話等都要在指定的不同銀行繳費。每家深圳人手裏都有一大堆存折,以對應各種不同的交費。而從九六年開始就合並成一個了。通常你隻要把你的工資存折號報上去,就什麽事也不用操心了。而在北京,現在的管理係統和深圳十幾年前相似,要買電,需要到建設銀行用建行卡,要買煤氣,就得用另外一個銀行卡。
在深圳的大超市裏,如果你買的東西足夠多,他們會免費給你送到家。如果太遠,會收取一定的費用。而在北京,當我在超市買了一大堆東西後,想叫超市送貨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我願意付錢,他們也會婉轉地告訴你:我們沒有開展這個業務。我不知道北京的孤寡老人買米麵和純淨水等大件商品是怎麽搬回家的?靠“愛心人士”?反正那幾年我是仗著自己還不太老,開著汽車把它們拖到家門口,再到單位拉來平板車,喘著粗氣一件一件的拖到樓上。如果再過幾年搬不動了,又該怎麽辦呢?
我在北京感到與深圳不同的另外一個感覺是冷漠。雖然同事們和朋友們都對我非常好,非常熱情。但我在陌生人麵前,到處都有冷漠的感覺。記得一次我帶著兩個學生乘坐公共汽車去天壇醫院探望病人。半路有兩個老太太上車,我那兩個學生本能地跳起來讓座。不料,老太太坐下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們不是北京人吧?”學生們老老實實地告訴她們,一個來自內蒙赤峰,另一個來自天津。老太太點點頭說:“就是,北京的孩子從來不會給人讓座!”她們說自己是天壇醫院的退休醫生,地道的北京人。我不禁目瞪口呆。報紙上可是白紙黑字說,北京告訴全國人民:之所以北京市的高考分數比其它地方低一百多分,是因為這裏的孩子“素質高”啊!當我把這事告訴有些北京人時,他們滿不在乎地說:“外地人太多了,是他們幹的。”我沒有反駁,隻是想說,北京能和深圳比“外地人多”嗎……?我在深圳特別注意了這個問題。在深圳,我坐車時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可能會有人給我讓座。在北京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且能看出來,讓座的幾乎都是外來的打工者。不知道我這個感覺會不會傷害到北京人的感情,或者是我的運氣不夠好?
深圳的無償自願獻血在全國最先能百分之百滿足需要,這比北京至少早十年。每當深圳發生什麽緊急事件導致供血緊張時,隻要貼個通知,馬上就會有人會成群結隊地來獻血。以至於幾天後電視台不得不反複告訴大家:血源已經足夠,請大家不要再來獻血了。我也是來深圳後才開始獻血的,前後共獻了一千二百毫升。直到醫生很客氣地告訴我,你已經超過五十歲,不適合再獻血了才停止。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偉大,看看那些踴躍獻血的深圳人,覺得自己不過是一滴水而已。說北京的人覺悟高,這點我真的不敢苟同。
深圳緊靠香港,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很多影響。在這裏,民告官是最多的,也是贏得最多的。這充分體現了民主。在北京,一個戴紅袖章的老太太都能把你抓起來。在那裏,穩定壓倒一切。而在深圳,我們搞動植物檢疫的人如果發現進口水產品的人幹了違法的事情而把他抓起來,不,僅僅是沒收了他的身份證,就可能在事後被告違規,而且肯定能告贏。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動植物檢疫法》中沒有授予檢疫官員抓人和扣壓證件的權利。我們可以沒收水產品,可以罰款,但對犯罪嫌疑人,則隻能把他們移交公安機關處理。在深圳,人們的法製意識比內地要強很多。
當然,深圳也肯定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我感到最不爽的是人與人之間似乎缺乏信任感。我猜想是否因為騙子較多的緣故?有次我把一個用壞的錢包隨手扔在路邊,幾個小時後再走過這裏,居然還躺在那裏沒人動過。當我驚訝地告訴同事們時,他們都哈哈大笑地說:“放一天也沒人會動的,如果動了肯定是剛從外地來的人動的。”剛從北方來的同事們也有同感。出門在外,找同路的陌生人幫幫忙在北方是很普通的事情,而在深圳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據說有上當受騙的極高風險。
幾十年後,深圳變得越來越漂亮,也越來越富有。不過藍天沒有以前那麽多了,也開始有了點霧霾。房價也開始變成全國之首。這些也是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吧。
從外地來深圳的人幾乎都有過這樣的苦惱: 在內地人看來,深圳人個個都是腰纏萬貫。錢可能是多得漫出來了。不知道在深圳一樣有窮人。在九十年代,一樣也有包吃包住每月隻幾百元的保安和清潔工,也有無底薪完全按照計件領工資而不得不加班加點幹活的流水線上的工人。有的親戚不停地找剛來深圳的親人要錢,開口就要借幾萬,搞得人哭笑不得。自從我在下鄉三十周年回過一趟荊門後,就接到過好幾個老鄉的電話,要求幫忙給他們的孩子在深圳安排工作。當問起這些孩子會做什麽活時,他們毫不掩飾地說:“唉,什麽事都不會做啊,隨便搞點事做吧。一個月能有個五、六千就行了。”聽到這話我幾乎嚇得要把電話扔在地上。我一個教授當時的月工資也沒有這麽高啊!
這就是深圳。我不由得想起電視連續劇《北京人在紐約》裏的歌詞:“如果你愛她,就把她送去紐約,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把她送去紐約,那裏是地獄。”深圳就是這樣的地方。
然而,我愛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