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四個外國人參加的國際學術會議
在八八年底,農業部就籌備八九年下半年要在中國主辦一個“國際冷水魚養殖學術研討會”,Ahne教授聽說後也興致勃勃地準備來參加。然而“六四事件”後,國際形勢發生很大變化,國際上很多跟中國的聯係都停了下來,Ahne教授也告訴我們來中國的計劃已經取消。連人都不來了,怎麽來開國際學術會議?
但在這個時候,中央更是把這作為一種表明“六四事件”沒有影響中國形象的一種姿態,堅持一定要舉辦這次會議。於是在九月初匆匆忙忙地發出通知,要求我們這些國內原來報名參加會議的人,務必於九月十九到二十三日到北京香山飯店參加“國際”學術研討會。
接到通知後,要去開會的幾個人都有點興奮。倒不是因為去開會,而是早就想去看看北京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隻不過沒有理由不敢隨便往那裏跑罷了。現在突然有了這樣一個由頭,何樂而不為?
我回想起八七年底也來北京參加了一次水產學會的學術會議。一下火車,廣場上人潮湧動。才走了幾步,就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攔住,先要量你穿的大衣的尺碼,然後說他有多餘的布料要賣給你。從火車站到酒店,至少有十個人要給我量衣,然後說有布料要賣給我。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們騙人不會換一種方式嗎?怎麽都用同一種方法?”我出差的前一天,花了四十元買了一雙溫州產的皮鞋。連坐火車帶坐在會場開會,根本就沒走什麽路,到第四天鞋底居然就齊刷刷地斷成兩截,讓我第一次認識到什麽叫偽劣產品。這些都是我在德國沒有遇到的,即便在出國前也是聞所未聞,這都是改革開放後出現的“新事物”。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我留下的印象之深,以至於對那次會議本身反而沒有什麽印象。不知道這次再去北京會怎樣?
從北京站下車,廣場上稀稀拉拉的沒多少人。走在馬路上,很少有成群的人,都是一些單個的行人在那裏默默地低著頭趕路。隻有解放軍戰士全副武裝兩個一排或者三個一排的在人行道上橫排前進,目不斜視。我們隻有趕緊靠到路邊給他們讓路。突然,一個提著旅行袋的行人引起了當兵的注意。被喝令站住,打開旅行袋檢查,然後揮揮手,讓他過去。我猜,是否這個旅行袋裝得太滿,被懷疑裏麵藏有槍支?雖然我們不是“暴徒”,但也確實感到氣氛有點緊張。
我們不敢在馬路上逛得太久,趕快找到去香山的公共汽車,去了香山飯店。
香山飯店是一個老五星級酒店。非常高檔,亭台樓閣建築得古色古香。一些古樹就鑲嵌在房子之間,甚至在房子裏麵,和建築物渾然一體。在裏麵漫步,到處都是美景。
傍晚,會務組舉行了招待晚餐。我才發現這次會議一共隻來了三十八個人。據說有法國、加拿大和韓國三個國家的外賓參加,但我數來數去隻有四個外國人。我懷疑那法國人是一對夫妻或者戀人,他們是跑來旅遊,順便來會上看看的。因為他們並沒有在會上發言。
在那個年代,由於很多剛畢業的年輕學生還沒有成才,而老的研究人員不少是學的俄語,英語大都不是太好。不像現在,有些年輕人英語說得恨不得比中文還流利。主辦者可能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在會前開了一個預備會。在會上他大聲地問大家:“你們都準備好了沒有?能不能用英語發言?”不料沒有一個人應答。於是就隨便點了一個人:“你來試講一下看看。”結果那個人結結巴巴地根本無法流利地講下去,看來情況有點嚴重。主辦者急了:“你們趕快好好準備一下!如果實在不行,就不要勉強,找個英語比較好的學生代你宣讀好了。”於是大家都去忙著準備。
會議稀稀拉拉地開了兩天半。在我的印象中,似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是脫稿講外,其他人都是在照著稿子念。由於相當多的人都不是自己發言,而是找英語好點的年輕人代為朗讀,因此還出現了一個女孩站在講台上連續發言三次的滑稽事。由於讀發言稿的人不了解文章內容,難免有時發言的內容跟幻燈片對不上去。有的人看出來了,就在下麵吃吃地笑。
平心而論,我國在那個年代才剛剛走出去,非常缺乏主辦國際會議的經驗。當時人們的英語水平普遍也不夠,很多人還停留在隻能查資料的階段。因此在那個時候要在國內辦好一個國際學術會議也確實不容易。哪裏像現在,隨便找個人都能說非常流利的英語。加上剛剛發生“六四事件”不久,能辦成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正因為如此,每個人發言後很少有人提問。在我發言後,隻有黑龍江研究所的人問了一下:IPN這個病我們幾年前就發現了,你怎麽說是是你首次分離的?我耐心地告訴他們:你們是很早就懷疑是IPN,但沒有分離到病毒,隻是懷疑而已,不能確認。隻有分離到病毒,完成柯克循環才能說是找到了病因。那個加拿大人聽到這裏,說了一句:“是這樣,你是對的。”於是大家就都不做聲了。
三天過去了,沒有出什麽大的紕漏,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農業部的何康部長還出來接見了大家。然後就把外賓接走參觀長城去了。我們則自由活動,然後回家。
最後一天下午臨上火車前,我去科學院外事局看望小陳。一見麵,小陳就叫了起來:“江育林,你要慶幸我還沒有被打死啊!”我驚訝地問:“你去天安門廣場啦?”他說:“沒有啊,誰告訴你打死的人都是在天安門廣場?在路上被打死的多著呐,在家裏離窗戶近了都有被打死的。你看看長安街路邊的房子,在牆上和窗戶玻璃上有沒有子彈打的痕跡就知道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有那麽嚴重?你看到了嗎?”“嘿嘿,那天上班時,這大樓門前階梯上的血都還沒有被衝洗掉哩!大家都照了照片留念。總有一天會拿出來的。”
看到他那樣大聲說話,我不由得朝四周看了看。諾大一個房間,沒有一個人注意他說了什麽,也許大家都是和他一樣的心情吧!?而且,看來這裏也沒有像武漢那樣的便衣警察。
你形容的這個會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