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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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科研全麵展開
前些年，我們診斷魚類病毒病，一直停留在以觀察臨床症狀為基礎的初級階段。雖然也做了一些對病毒的理化特性、形態學觀察如電鏡觀察等較為深入的研究，但對疾病的確診和檢測魚是否已經被病毒感染，仍然感到束手無策。其根本原因是缺乏快速、靈敏的檢測手段。電子顯微鏡雖然能把病毒看得清清楚楚，但畢竟使用起來很不方便。從製備一個樣本到完成觀察需要好幾天，等到看完了，魚也死光了。而且不是誰都能買得起這麽貴重的玩意。在八十年代，分子生物學還沒有廣泛應用，還屬於“陽春白雪”的高端。比較實用的先進技術就是免疫學技術。像我當時在德國看到的ELISA（酶聯免疫吸附試驗）和免疫熒光等等。而要建立各種免疫學技術，首先必須製備各種抗血清。這才是關鍵！
以前，我們沒有各種細胞，也沒有標準的參考病毒，更沒有製備抗血清的技術。而現在，我們都有了，為什麽不自己來試試呢？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草魚出血病畢竟研究的還不夠透徹。而IPN病毒在歐美已經研究得非常清楚了，有足夠的資料可以參考。而且我帶回來了好幾個參考病毒株，我們也從山西的虹鱒漁場裏分離到了IPN病毒。所以我選擇了它作為研究的突破口。
製備抗血清，首先要提純病毒。這對我不是問題。在去德國之前，我就已經在病毒的濃縮和提純方麵積累了相當多的實踐經驗。現在有了細胞可以大量增殖病毒，就更加方便。很快，我就提純了很多IPN病毒。
下一步就是找免疫的動物。我需要用兩種不同動物的抗血清才能建立檢測方法，於是想到了用羊和兔。羊個子大，免疫一次能得到很多抗血清，而兔子比較容易搞到。我想到省防疫站有動物房，就去看看能否在那裏做試驗。果然那裏有很多兔子，而且對外服務。我隻要買好兔子放在那裏，該打針時就去打一針，等做完了試驗拿回來采集血清就是了。可省心啦！
至於羊？我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買。一天，我正沿著東湖邊騎自行車，突然看到湖邊樹上拴了一隻山羊。我四下打聽，才知道是附近漁民私人喂養的山羊。我跑過去說了很多好話，才把那隻山羊買了下來。牽回水生所後，李正秋仔細看了看說：“這是隻母羊，好像懷孕了啊。”我嚇了一跳，但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我說：“就這隻吧，也不知道到哪裏能再搞到羊了。反正隻喂一個半月就要殺掉的，不管啦! ”
在隨後的一個半月裏，李正秋負責買青菜喂羊，並每天把羊牽出來曬太陽。我隔幾天就要給山羊注射一次病毒，還要跑去省防疫站給兔子注射。剛開始給山羊打針時，看到它那長長的角，誰也不敢靠攏。最後還是我鼓足了勇氣，反騎在羊背上，用腿緊緊地夾住羊的肚子。然後對著山羊的腿打針。後來我才發現，其實羊很溫順，沒那麽可怕。
一個半月後，免疫結束了。我把山羊和兔子都拿來放血，得到了好多抗血清。拿來一測定，啊呀，製備的抗血清效價好高啊！兔血清達到了一比幾千萬，山羊血清也有一比好幾百萬。估計是我製備的病毒純度高，濃度也大的緣故吧。這是我第一次製備抗血清，這次實踐讓我知道了抗血清製備的全過程和關鍵因素，更增強了我的自信心。看來我能夠製備抗血清嘛。
於是，我開始製備更多的抗血清。這次我製備了不同血清型的IPN病毒的抗血清，並用它們建立了ELISA檢測方法。用我自己做的試劑盒，不僅能在幾個小時內就檢測出“有沒有”和“是不是”IPN病毒，還能鑒定出是哪一個血清型的IPN病毒。這可是又快又好的檢測方法呀！
下一步，我又帶著李燕開始探索建立免疫熒光技術。有了高質量的抗血清，免疫熒光和ELISA其實就是檢測形式不同，關鍵地方都是相似的。很快，免疫熒光方法也建立起來了。
我在德國期間，曾經發現草魚出血病病毒能誘導細胞產生一種抗病毒的物質，這物質很可能類似於幹擾素。雖然這個發現沒能在德國深入研究下去，但我心裏一直想著它。現在，我的實驗室已經建立起來，我覺得該是研究它的時候了！
剛開始，我重複了在德國期間所做的實驗，隻不過把試驗規模擴大到各種病毒和各種細胞。然後我把產生了幹擾物質的細胞培養液超速離心，用各種方法提純、濃縮、電泳……。一係列試驗的結果都顯示：這個東西確實具有幹擾素的特性！
但當繼續深入下去時，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無法搞清楚這個東西的基本構成。這是一種蛋白質？或者是一種核酸？或者是一種脂類？我沒法確定。因為無論我用蛋白酶，或是核酸酶，或者脂溶劑，都無法讓它破壞或者消失。我無法想象：一種活性物質，除了蛋白質、核酸和脂類外還有什麽？
就在這筋疲力盡的時候，我反而冷靜下來。我想，一定是試驗過程出了問題，我應當回過頭來重新檢查。經過仔細檢查我才發現，在含有這個物質的溶液裏本來就有太多的其它蛋白質，所以在試驗過程中大量地消耗了各種蛋白酶，輪到要降解它的時候，已經沒有足夠的酶了。後來，當我把溶液中的其它各種蛋白質事先除掉後，蛋白酶輕易地把它給消化掉了。這清楚地顯示出，這個東西是一種蛋白質！加上前麵研究所得到的一些結論，現在可以有把握地說：草魚細胞在某些RNA病毒的刺激下，能夠產生和人幹擾素非常相似的物質——類幹擾素。在當時，我還不敢直接稱它為“幹擾素”。
這扇大門打開以後，下麵的研究就好辦了。後麵有非常廣闊的研究空間，可以揭示魚類產生幹擾素的機理，幹擾素的作用過程等等。直到二十年多後，我去水生所參加九十年所慶，看到還有人在繼續研究魚類幹擾素。
通過魚類幹擾素的研究，我也深深地體會到，比起應用研究來，基礎理論的研究由於沒有前人的東西可以借鑒，做起來確實要困難一些。
一九八八年，是我科研上大豐收的一年。我的心情特別舒暢，這是回國後建立了一個正規化的實驗室後而順理成章地得到的收獲。
然而，二十多年來的曲折和折磨，使我在豐收麵前沒有絲毫的放鬆。相反，我始終充滿了緊迫感。一想到文革被耽擱的十年，總有一種被人追趕的感覺，甚至有一種會被人拋棄了的緊張感。八八年初，魚病室舉行了一個春節晚會。主持人給每個人發了一張空白賀卡，叫各人寫一句話，然後隨機地發給在座的同事。收到我寫的賀卡的人是線蟲組的小馮，他打開一看，裏麵寫著“加油啊，要小心，後麵有人在追你！！！”後麵打了三個大大的驚歎號。小馮拿給我看，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嘿嘿，我當時確實就是這種感覺，很自然就寫出來了。”小馮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真的是什麽人會寫什麽話啊，你一天到晚心裏的弦崩得太緊了！”
我心裏的壓力究竟有多大，其實自己並沒有意識到。直到有一天中飯後，我一個人坐在家裏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當時流行的一個很快樂的舞蹈《金梭和銀梭》。當音樂聲響起，幾個年輕人一邊跳舞，一邊唱到“太陽太陽，象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交給你也交給我，看誰織出最美的生活。 金梭和銀梭，日夜在穿梭，時光如流水，督促你和我。年輕人別消磨，珍惜今天好日月。金梭和銀梭，匆匆眼前過，光陰快似箭，提醒你和我。年輕人快發奮，黃金時代莫錯過。太陽太陽，象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你來織我也來做，織出青春最美的花朵……”聽到歌詞我楞住了。一會，我發現自己臉上居然有眼淚！歌詞裏唱到“年輕人別消磨，珍惜今天好日月”我想到自己已被浪費的青春，被耽誤的十幾年……。和這些年輕人比，我已經沒有太多可以揮霍的時間，這就是我時刻感到緊張的原因。
各人的經曆不同，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就不一樣。曆來一帆風順沒摔過跤的人總以為世界上的事情都很好辦，不知道許多事情其實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能做到。而經過許多磨難飽經風吹雨打的人總容易把世界上的事情想得太複雜，太難做到，沒有看到其實有很多捷徑可走。
而我，顯然是屬於後一種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