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德學院的中國人
第二天開學,大家很早就來了。我們站在外麵,到處是一片嗡嗡的說話聲,但什麽也聽不懂。我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周圍。突然,我看到一個看起來很精神的小夥子也是一個人站在那裏,很像是中國人,就注意地看著他。他也發現了我,就走了過來。我試探地用英語問他:“Where are you from?(你從哪裏來?)”他遲疑了一下回答:“from Taiwan。”啊,原來是台灣人!我一下子放鬆了。高興地說:“啊,你好,我是從大陸來的,姓江,是武漢人。”他也很高興:“這裏要碰見一個會說中國話的人不容易啊!我姓黃,在台北,是做律師的。”我聽說他住的那家人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就說:“能跟辦公室的人講講嗎,到我這裏來。我住的那裏有四個房間,有兩間都空著哩。”小黃笑了:“不可能的。學校就是不讓講同一個語種的人住在一起,逼著大家隻能說德語。”嗯,我也想起來了。是這麽回事。
鈴響了,大家到各自班上。在走廊上我看到一個很小個子的女孩在注意地看著我。心裏想:“難道她也是從中國來的?”於是對她笑笑。她一看,立刻對我鞠了一個躬,說了一句日語。啊,原來是日本人。我抱歉地對她笑著說:“Sorry!I am from China.”她也抱歉地朝我揮揮手。
進到教室,看到教室裏每橫排有六個座位,中間有兩條過道,也就是每兩個座位是連在一起的。一共隻有四排。就是說每班最多隻有二十四個學生。每個人的位置早被安排好了,我被安排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旁邊是一個女孩。黑人,個子高高的,頭上紮滿了一圈小辮子,她自我介紹叫Angina,來自坦桑尼亞。如果不是黑人,我真懷疑她是從新疆來的。
這時,老師走了進來。他在黑板上寫下“Martin(馬丁)”,然後指著自己說:“這是我的名字。”接著,他走到一個學生麵前,拿起一本詞典問:“你們誰還有詞典?”雖然他說的是德語,但我們都明白他說的什麽。有幾個人把手中的詞典舉起了。他笑了笑,把自己手中的詞典丟進旁邊的廢紙簍裏,比劃著對我們說:“把它丟掉,我們不需要這個!”大家麵麵相噓地看著老師。我反正沒有德漢詞典,所以靜靜地聽他講話。確實很奇怪,雖然我們都沒有學過德語,但聽他的講課並不是特別困難,基本上能猜到是什麽意思。他會用各種非語言的方式,如比劃,畫圖,動作,聲音等讓我們去聯想,去猜測,去理解。
下課了,小黃找到我:“哈哈,快來!我又找到一個中國人。”他指著旁邊一個大胖子。“你好你好,我姓林,台灣人,家在奧地利。”大胖子自我介紹。我高興地說:“好啊,好啊,我住的地方離學校最近,放學後一起到我家去吧。”
放學後,我們三人嘻嘻哈哈地往我住的地方走。一進房間,我們把書往桌子上一丟,他們兩個就把我按在沙發上,一屁股坐在我身上,還笑嘻嘻地說:“這是國軍壓倒共軍!”我哭笑不得,把他們一推:“你們簡直就是阿Q,還搞這種精神勝利法。再說也搞錯了對象,我又不是共軍。”他們兩個一愣:“嗯,你不是共產黨?”“你怎麽會不是共產黨?”“那你是怎麽被派出國的?”我反問他們:“那你們都是國民黨嗎?”他們點點頭:“當然是啊。你不是共產黨?”我搖搖頭說:“你們以為大陸上的人個個都是共產黨嗎?那得要有資格啊。先要寫申請書,要表現好,還要審查批準。怎麽會輪得上我這樣的。”他們驚訝地說:“這樣啊?”
小黃、我和小林, 後麵是Yamamoto
於是放學以後,我們經常聚在一起。開始是到處找餐館吃飯,幾天後就吃厭了西餐。唯一一個有米飯賣的餐館裏的唯一一鍋米飯也被我們吃光了。於是我開始自己做飯,他們也經常從超市裏買菜過來一起做,一起吃。覺得比餐館裏的東西要好吃多了!
我們有了很多談論的話題。小黃看來有些讚成台獨,我們對這個問題展開了很多次討論,甚至爭論。他談到:毛澤東選集第二卷某篇文章末尾的注明中明確指出,在抗日戰爭時期把台灣共產黨劃歸日本共產黨管。從那時起,台灣就和大陸分開了。他還問,蒙古為什麽可以獨立,台灣就不可以獨立?是不是共產黨就可以不分你我,可以不要祖宗?我不得不承認,蔣介石在愛國這個問題上是值得佩服的,他至死都沒有承認外蒙古獨立。而大陸解放以來,外蒙古獨立成為蒙古人民共和國。丹東附近鴨綠江邊靠中方的幾個島送給北朝鮮了。北部灣裏的一個島也因為“援越抗美”成了越南的島。西藏的麥克馬洪線以西的地方,打了一仗也沒有要回來。但我告訴他,這些不是台灣獨立的理由。他辯解道:“你看,台灣人現在生活水平比大陸要好很多。”我反駁說:“但現在我們有個強大的中國。一百多年來,中國從來就沒有這樣強大過。台灣在美國麵前就像是兒子見了老子,而美國就不敢對中國怎麽樣。”這一點他們都同意我的看法。畢竟中國強大對世界上的每一個華人都好,都覺得自己的腰杆子要直一些。他們也談到蔣介石的“反攻大陸”。他們說,實際上,在台灣沒人會覺得反攻大陸能成功,隻是天天在那裏叫叫而已。
我們雙方都從來沒有這樣坦率地、開誠布公地在這個問題上進行討論。無論在台灣還是在大陸,談論這些問題的反方觀點都是非常忌諱的事情。所以在這裏,我才真正了解到鬧台獨的人是怎麽想的,他們有什麽理由。
小黃雖然主張台獨,但很講道理,也在思考,確實像個律師。後來我發現,其實他太太才是比較主張台獨的。他不過是在一起聽多了,受了一些影響,才有了台獨的想法。因此在交談中可以看出,他的一些觀點也在逐漸發生變化。
他們感興趣的另外一個話題就是文化大革命。他們經常奇怪地問:“為什麽共產黨會突然打起自己人來了?”對於這個血淋淋的議題,我真的不願意說得太多,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國民黨不也是有勾心鬥角,打得死去活來的嗎?不同的隻是,文革不僅僅是共產黨內部在鬥,每個老百姓都被整得脫了一層皮。”對那些具體的事情我真的不願意談得太多。
小黃當過兵,身體很棒,也很注意鍛煉身體。我們成了好朋友。經常一起散步,一起探險。冒著下雪爬山,累得要命才回來。還一起出去旅遊。
小林則和他完全不同。他在奧地利做生意,喜歡喝啤酒。每次在我那裏聊天時就帶幾瓶啤酒過來,一直要喝完才回去。我們都笑他太胖了,但他分辯說:“我現在已經瘦多啦!以前在台灣,如果找不到樓梯放我的腿,鞋帶散了都沒法彎腰下來重新係緊。”
後來過了很久,我們才發現還有個中國人:來自香港的女孩子小劉。
那是在中午休息時,大家坐在外麵聊天,我才偶然發現她是香港人。她抱怨地用結結巴巴的中國話說:“你為什麽從來就不理睬我?”我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中國話啊。” 她看著我,問道:“那就不跟我講話嗎?”我告訴他:“如果兩個中國人在一起時相互說英語,我會感到很難受。”她趕緊說:“我,還是會說一點點中文的。”看到她那結結巴巴的中文,我不禁笑起來:“你這點中文水平,還不如我的英文。算了吧。”她看著我,又結結巴巴的用中文說:“我看你的頭顱很聰明。”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嘿嘿,頭顱是用來做豬頭肉的,不是用來想問題的。”
啊啊,和她講話真的很困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