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被招工出來了!
元旦到了!進入一九七六年。一上班,我就收到小妹的來信。她告訴我,最近湖北省已經恢複停了三年的招工。基本上是整個公社裏的知青被招到同一個單位,掇刀公社的知青全部去荊襄磷礦。她已於元旦前到那裏報到了。
啊,小妹終於當工人了。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攤開地圖,在上麵仔細地尋找荊襄磷礦的位置。我算了又算,從家裏到她那裏大概有二百八十多公裏。嗯,步行要五天半才能到。我該怎麽才能去見她呢?不知道有什麽交通工具能去那裏?在我的頭腦中,好像隻有走路才是最靠譜的方式,但這也實在是太遠了。那幾天我一直在想,怎麽才能和小妹見麵!
一月三十一日是春節。月底,到處是一片過節的氣氛。周總理的逝世和對未來形勢的不可知給人們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但年還是要過的。
二十八號早上一上班,剛進廠門,傳達室的老頭就喊住我:小妹從荊襄磷礦打電話來,說有個叫李世英的同事回武漢,順便托她從那邊給我家帶了點藕,叫我到她家去拿。沒等他說完,我騎上自行車就衝了出去。在武昌的大街小巷裏找了好久才找到李世英的家。我站在門口大聲喊:“李世英在家嗎?”。誰知兩個老人一起從屋裏出來問:“李世英回來了嗎?”搞得我莫名其妙。原來李世英告訴她家裏明天才回家,是我自己心急火燎地沒有聽清楚。我隻好第二天騎車再去一趟。小妹托人帶了一些藕,還帶了一封信。她告訴我:她被分配到礦上的廣播站做播音員,工作挺輕鬆的。春節期間,凡是家在武漢的新工人都回家了。像她家離得太遠,買不到車票,來回時間也不夠,就隻有在那裏過年了。看著信,我真希望她能來我們家過年。我相信她也一定很想來,隻是在那個年代,不好說罷了。
那個春節,我就在這樣的思念中度過。誰知春節後的初五,剛上班,傳達室的老頭遞給我一張紙條,說小妹昨晚來電話,她坐晚上從荊門到武昌的火車來武漢,今天早上到武昌。我大吃一驚:現在已經八點了。這趟火車雖然經常晚點,有時竟然會延遲到下午五點,但正點是九點到啊。我立刻騎車趕到武昌南站。剛過完年,火車站裏擠滿了人。出口處人頭攢動,根本就靠不攏。我生怕錯過了,就買了張站台票,溜進車站,裏麵的人少多了。還好,那天的火車隻晚點不到兩個小時,十點多火車就喘著粗氣,轟隆隆地進了站。我一眼就在下車的人群中看到穿著粉紅色花棉襖的小妹從車廂裏走了出來。我高興極了,趕快迎了上去。走近了才看到小妹皺著眉頭,手上還打著白色的繃帶。“你怎麽啦?”我吃驚地問。原來她在廣播站當了幾天播音員後,大概領導覺得她不太合適,就叫她去改學駕駛,將來當司機拉礦。春節期間沒事,先安排到廠裏的班車上幫忙賣票。誰知道一不小心在關車門時把手指頭夾傷了,痛了一天,礦上的醫生說發炎了,給她拔掉了受傷的指甲,然後開了幾天休息條子。她一想正好趁這個機會來武漢看看,就連夜上火車來了。
我不禁摸了摸那包著紗布的手指頭,小心地問:“還痛嗎?”。小妹苦笑著說:“很有點痛啊!”我看著小妹,不知道該怎麽才能減輕她的痛。包得那麽厚的紗布,連給她吹吹都不行啊。
我帶著小妹搭十五路汽車回家,離家還有老遠老遠,就看到媽媽搖搖晃晃地從坡上吃力地跑了下來。我告訴小妹:“那就是我媽媽。”小妹臉一下子就紅了。媽媽走近了,拉著小妹的手,臉上笑開了花:“你是江恩嗎?歡迎歡迎!”爸爸也沒有上班,在家裏等著。爸爸在荊門見過小妹,所以大家在一起都比較隨便。小妹也沒有那麽緊張,大家就聊了起來。原來荊襄磷礦離應城很近,所以來武漢要麽是坐應城過來的長途汽車,要麽是坐從荊門開往武漢的火車。小妹可能是為了趕時間,坐的是下半夜才路過應城的那趟火車。爸爸聽到這裏,趕快對小妹說:“那你昨晚沒有休息好啊,趕快睡一下吧。”。
睡覺起來後,小妹的手痛得很厲害,媽媽把她帶到院的醫務室。醫生打開繃帶,看了看傷口說:“處理得挺好的,沒有問題。隻是拔了指甲會痛幾天,十指連心啊。忍幾天就好了。”我們都安慰小妹忍忍。小妹皺著眉頭說:“我還沒有梳頭哩,已經幾天沒有梳頭了。”我看看她的頭,確實有些亂蓬蓬的。媽媽看了看小妹的頭,開玩笑地說:“育林,你幫她梳頭吧。”。我嚇了一跳,連忙搖搖頭說:“我哪裏會梳頭,我自己的頭都從來沒有梳過”。媽媽和小妹都嘿嘿地笑了起來。媽媽說:“算了,還是我來給你梳頭吧”
下午,我帶她到武漢大學走了一圈。那裏有山有水,我們邊走邊聊。小妹告訴我,去年春天,她很晚才從恩施回到農科所。夏天,羅老師又從恩施趕過來,陪她在那裏住了很長時間。到秋季,就逐漸有單位來招人了。當時大家都知道大招工即將恢複,對知青是否上工也並不在意,所以實際上小妹去年沒有幹多少活。在荊門這個地多人少的糧產區,插秧和割穀這兩個農忙季節是非常辛苦的。我最擔心的就是小妹一個人在農忙時能否受得了。聽到這些,我鬆了一口氣。我也跟她講了我這一年的經曆:在武昌區委黨校勞動,當部件班長,做模具……。當然也講了被評為先進標兵的事。但是,小妹似乎對我在工廠的情況不是太感興趣。
晚上,爸爸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問我:“你對江恩說了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嗎?”我搖搖頭說:“你不是去年跟她寫信說了嗎?”爸爸聽了啼笑皆非,生氣地說:“胡說,這種事我說了能代替你說嗎?人家都來我們家了,你還不跟她把這事說清楚!”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一定要說嗎?”“嗯,當然!”爸爸的話裏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第二天一早我問小妹:“今天去東湖玩吧?你沒有來過武漢,這裏就是最好玩的地方了。”小妹點點頭。由於不是周末,東湖的人很少。正好我們兩個在那裏慢慢地逛。我想起爸爸說的話……,該怎麽開口呢?我的心裏有點慌亂,幾次想開口,憋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來。就這樣,我們在東湖遊了半天,到快吃中飯前才回到家裏來。
坐在下麵的小屋子裏,我看著小妹,小妹也在看著我,似乎在等著什麽。我想了想,鼓起勇氣說:“小妹,你願意跟我談朋友嗎?”下麵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腦袋裏一片空白。小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過了一會才說:“我既然到你們家裏來,肯定是願意跟你談的。不過,我們一到單位,領導就跟我們說,學徒期間不能談戀愛。我還不能跟單位說我們兩個的事情,過段時間再說吧。”我點點頭:“這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一下子的事情,你先好好學開車吧。”把話說出來,我一下子感到輕鬆。
下午爸爸要找她談話。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單獨找小妹,怎麽跟領導找下級談話一樣,還要一個個地講?等小妹回到下麵屋裏,我問小妹:“爸爸跟你說了什麽?”小妹笑了笑:“沒說什麽,就是說你們家裏都歡迎我。”我想起去年大姐姐去掇刀的事情,就問:“爸爸說了大姐姐的事情嗎?他怎麽說的?”小妹搖搖頭:“說了,等於沒有說。”我沒有再問下去。是啊,隻要我們兩個人願意,管他其他人是什麽意見,又有什麽關係呢?
小妹隻有三天病假,晚飯後,她就要回去了,媽媽做了好多好吃的東西,還叫她帶了一大包回去慢慢吃。怕她手凍壞了,又把自己的尼龍手套脫下來送給小妹。看到爸爸媽媽高興的樣子,我心裏想:“這是江家未來的兒媳婦啊。”不由得“噗哧”笑了出來。小妹奇怪地看著我:“你笑什麽?”我搖搖頭:“沒什麽。”
我們到了火車站,看著小妹坐上車,我擔心地問:“到那邊快十點了,會有汽車去礦山嗎?”小妹肯定地說:“有,要是沒有,我打電話叫他們來接。”“你什麽時候能再過來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說我過去看她不合適,那就隻有等她來武漢了,要等到什麽時候呢?小妹笑笑說:“不要急,到時候再看吧。“
火車漸漸地開遠了。我看著遠去的火車,不由得想到:小妹在礦山,本來工資就很高。現在又要當司機了,在那個年代,司機是非常吃香、待遇非常好的的職業。不像現在,是個人都會開車。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將來,她的工資一定會遠遠超過我的工資。我不由得有點擔心起來:我能給她幸福嗎?怎麽能給她幸福呢?
我跑到汽車標準件廠,找到陳宣美,告訴他我跟小妹談朋友的事情。他一聽高興地拍著巴掌說:“好啊,將來想辦法調到武漢來開公共汽車,上班時別人從後麵上,你從前麵上!”。我推了他一把:“你說,她人又漂亮,工作又那麽好,將來會看上我嗎?”。陳宣美不笑了,看著我,不置可否地“嘿嘿”了兩聲。
我的心裏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