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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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圖紙出了問題,是該他負責還是該我負責?

(2020-01-25 18:00:23) 下一個

到二車間當設備班班長

 

從長沙回來後,我被調到二車間的設備班當班長,在武重那邊上班。設備班的任務是專門生產一些買不到的自製設備。我們從長沙帶回來大量的設備資料,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做,非常忙碌。我這個人從小就喜歡看書。特別是到了設備班,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每天中飯後也不管其他人在那裏打牌聊天,或者睡午覺,就抓緊時間看看書。基本上和其他人沒什麽交流,搞得有些人在背後說我:“這個人怎麽象個苕(武漢話,就是傻瓜),一天到晚隻會看書。”

二車間原來是街道上辦的濱湖機械廠。雖說是街辦,但小小工廠裏麵藏龍臥虎,有不少人才,隻不過大多屁股不太幹淨而已。如有哈軍工的肄業大學生,也有做手表多年的老師傅,還有走南闖北的老江湖,當然也有江湖上的混混。另外。車間還聘請了幾個從武漢重型機床廠退休後的老師傅,據說是八級鉗工。年輕人則和一車間一樣,都是病退回城或者像我一樣,屬於父母多子女身邊無人被招工回來的。這裏的團支部倒是活動不少,經常組織大家學習和遊玩,搞得挺有生氣。那個時候剛出了毛選第五卷。團支部經常組織我們一起學習毛選。是不是真學到什麽不知道,不過能經常和大家一起說說話,討論一些問題,交流看法,倒是很有意思的。

在這些年輕人中,劉鬆年慢慢成為了我的好朋友。

小劉跟我一樣,也是“多子女身邊無人”那批一起招工進廠的知青。所以實際上一進廠就相互認識了。不過他在中北路的二車間上班,而我在徐家棚的一車間上班,平時見麵很少,當然也沒有什麽接觸。我到了二車間後,他也在設備班上班,天天在一起。進廠一年多來,他也是為數不多的勤奮並且好學的人之一,我們之間的話自然就多了。

劉鬆年的家在華中農業大學。由於離廠很遠,他就帶著行李搬到司門口三車間,在頂層的閣樓上搭了一個臨時鋪蓋方便上班,也有很多時間可以看書。他經常跟我在一起,談論自己看了書後的感想或者看法,這時我總是靜靜地聽。其實,小劉比我小六、七歲,跟我的弟弟江小林一樣大。但有很多地方跟我相似:做事吃得了苦,吃得了虧,對事情很認真,對人很真誠,也很誠懇。他跟我最大的區別或許是:我考慮事情從來隻從“是”和“非”來判斷和處理,從來不考慮是否會得罪人,因此自我感覺總是比較好。而劉鬆年顯然比我要謹慎得多,在考慮如何處理問題時,常常把別人的看法放在比較重要的位置。因此,他從沒有像我那樣,有時候會像狼一樣的凶猛。看得出來,他的思想負擔比我要重,自我感覺也不是很好。在社會經驗方麵,我感覺他要比我行。真的,這可不是年齡能決定的啊!就這樣,我們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長沙培訓時來過的徐師傅也在二車間設備班,就坐在桌子對麵。他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師傅。我有機會真正領教了他的手藝:刨床刨出來的平麵,徐師傅拿過來看看,嫌刨得不夠平,自己要動手修整修整。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用千分表仔細檢查,經過徐師傅手以後,那個平麵確實就是比原來好多了!這絕對不是吹牛皮能吹出來的。哪像我們,一銼刀下去,總是兩頭低中間高。要做到他這個水平談何容易!沒有幾十年的磨練,不可能有這樣的功夫。而且徐師傅並不保守,很願意教年輕人一些機械製造的竅門,特別喜歡我這樣喜歡動腦筋的年輕人。我們很快就成了“忘年交”。我把平時學到的知識都一點一滴地記在筆記本裏,到我離開工廠上大學時,已經記了一大本。

二車間可能比一車間晚成立吧,剛來時除了老師傅,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板凳。一天,突然有人叫:“凳子來了,去領板凳啊!”大家一窩蜂地跑了出去。我沒理睬這事,站在那裏繼續加工零件。徐師傅看我沒動,奇怪地問:“你不去拿凳子?”我頭也不抬地說:“要什麽凳子,這裏比在農村插秧割穀舒服多了。”徐師傅嘿嘿地笑起來。我看著他問:“不對嗎?農村幹活比這累多了,也沒凳子坐,不是一樣過日子?”徐師傅點點頭:“是啊,是啊,不同的人感覺是不一樣的。”其實,我最不耐煩分東西這種事了,巴不得大家領完了我去拿最後一個。即便後來我到了水生所,當了室主任,別人為了得到一張好點的桌子,一台新點的電扇,爭得臉紅脖子粗,甚至哭哭啼啼地來我這裏告狀,我卻絲毫不感興趣。是不是和別人的想法不太一樣?

我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在長沙看到的加工手表主甲板(也就是機芯)的那台自動銑床做出來。好在形狀複雜的凸輪已經做好了,做自動銑床就簡單多了。但是由於精度要求很高,所以一點也不能掉以輕心。

我畫好結構圖和總裝圖,交給跟我一起進廠的小王。叫他畫出零件圖來,然後分給各台機器進行車鉗刨銑加工,再拿回來組裝。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根據程序,小王畫好的圖紙要先給我看看,沒有問題簽個字就可以拿去加工。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突然發現他把圖紙直接拿去加工了。我問小王:“這圖紙我還沒簽字,怎麽就拿去加工了?”小王滿不在乎地說:“沒有問題,我給武重的師傅看過的,他們已經簽了字。”說著把圖紙遞給我看。上麵果然有武重吳師傅的簽字。我仔細核對以後,發現有兩張圖紙確實有點問題,立刻緊張起來。我趕快通知車間的調度:“圖紙沒有我的簽字,不得加工!”

車間的調度看到我檢查過的圖紙,上麵都寫著“江已審”的字樣,不由得笑了起來:“小江啊,人家八級師傅檢查簽過字的圖紙,你再來審查批準?”我想了想,反問他:“你說,如果這圖紙出了問題,是該他負責還是該我負責?”調度肯定地說:“這是你做的設備,當然由你負責了。”我立刻說:“如果是我負責,我必須把關。誰說了也不算數。”調度好像不認識我一樣,朝我看了又看:“理倒是這個理啊,但你好像跟別人想的都不一樣。”我摸著腦袋看看調度,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在裝配一台機器時,首先要選定一個基準麵,才能確定其它的位置尺寸,否則後麵無法準確定位,誤差會越來越大。開始裝配自動銑床了,我發現小王把基準麵搞錯了。但奇怪的是,當我告訴他時,小王說不出任何理由,卻依然死死地抱著原來的看法不放。我明顯地感覺到,小王倒並不是認為他一定是對的,而是認為那是武重的吳師傅教他這樣定的,而吳師傅此時正坐在旁邊低著頭一言不發。我大聲地說:“我們要講道理啊,你說說你的根據是什麽?”小王張口結舌地說不出來。這時武重的另外一個遊師傅聽見我們在那裏吵架,就過來問:“什麽事情?”當他知道事情的緣由,仔細地看了看圖紙,很直率地說:“是啊,小王把基準麵定錯了,小江說的才是對的。”這樣才算過去了。

事後,同事小李找到我,拍拍我的肩膀說:“你知道嗎?那天吳師傅氣得牙咬的格格響,要不是看到你是班長,恨不得一榔頭打死你。”我大吃一驚:“就因為他是老師傅,錯了也不能改?”小李笑笑:“這種事不要太認真了,反正做壞了又不要你賠。何苦去得罪人?”我搖搖頭:“從小我爸爸就教我,隻能服從真理。”小李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我這才真的感覺到,我的想法怎麽好像總是和別人格格不入?

有些事情我確實是特別叫真。隔壁桌子的羅師傅就是屬於社會上小混混的那種老工人,有點小本事,但實際擺的譜比做的要多得多,而且還時不時的在車間裏興風作浪鬧事。看到大家都很尊敬徐師傅,就經常有意欺負他。一天下午,羅師傅又在那裏不幹不淨地罵人,徐師傅低著頭一聲不吭。我實在看不過,就問他:“你把話說清楚,這是在罵誰?”他一臉蠻橫地說:“不關你事,不想欠打就少管閑事!”我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你再敢對我這樣說一句,我砸爛你的腦袋!”他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反應,停了兩秒鍾,大聲叫道:“我就這樣,你敢怎樣?”我想也沒想,抄起大扳手就朝他腦袋扔了過去,再順手拿起錘子。羅師傅的臉頓時白了。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趕快把我們拉開。後來同事們問我:“你怎麽那麽大的膽子,敢跟他打架?”我說:“不知道,我當時也沒有想那麽多,隻想教訓教訓他。”不過羅師傅從那以後老實多了,再也不敢在我麵前說些不三不四的怪話。看來耍流氓的還是怕不要命的。嘿嘿!

打倒四人幫有半年了,車間經常組織大家學習打倒四人幫的文件。對四人幫,大家確實是非常痛恨。十年浩劫,我們整個國家被拖到苦難的深淵,它使中國的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每個人也吃夠了苦頭。實在是罪惡滔天!但在那時候,好像還沒有認識到這個高度。僅僅是在大量宣傳四人幫把“照過去方針辦”篡改成“按既定方針辦”的陰謀罪行。按照華國鋒的話說:六個字就改了三個。但意思究竟有什麽不一樣?在討論會上,大家對這個問題爭論不休:“過去”的方針是不是“既定”的方針?我突然想起,在去年打倒四人幫之前,就傳達過華國鋒的什麽講話,講過這方麵的問題。我趕快找出工作筆記本來,果然上麵有記錄:一九七六年六月底傳達華國鋒的講話,裏麵提到的就是“按既定方針辦”,而不是“照過去方針辦”。我拿著記錄本把這段話念給大家聽,大家都呆住了。這可是在四人幫倒台前的記錄,編不出來的啊!後來,大家一致認為:這個文件一定是假的,是冒充“華主席”的名義發的。嘿嘿,學習討論會就這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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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W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雪中吟' 的評論 :

某些人的邏輯思維和獨立思考是天生的。來自本性而非教育。博主就是這樣的人。絕大多數一般人都是搗糨糊的。在中國,博主這樣的人會吃虧。政治上他也質疑,沒有被下大獄就算幸運。
雪中吟 回複 悄悄話 所以江老師能成為科學家,除了聰明,努力還和他的較真是分不開的。原則性的東西必須較真,這是我的看法。當然,怎麽溝通,能夠讓對方心服口服那時另一門學問。,但作者在水生所時,顯然在後麵意識到了這一點。人無完人啊
hotpepper 回複 悄悄話 讚“耍流氓的還是怕不要命的”。
hotpepper 回複 悄悄話 圖紙是工程設計的命根子,一定要嚴格把關。傳統的“差不離”,“大概其”的設計作風隻會導致災難。看看波音現在的處境就知道了
gladys 回複 悄悄話 大家不學科技,時間都浪費在學習國家領導人的屁話上。這真是一個黑暗的,扼殺希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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