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農活
開始和老鄉們一起上工了。每天上工,首先要搞清楚到哪裏幹活。我們這才知道,原來每塊田都和人一樣,是有名字的:“雷堰三鬥”是指在一個叫雷堰的池塘下方麵積約三鬥的水田。北頭四擔大丘是指位於生產隊北麵的最大的一塊水田……。這裏的“鬥”是麵積單位,不是那種裝糧食的鬥,那是體積。三鬥田是一畝,十鬥田是一擔。所以“四擔大丘”有十幾畝,算是很大的一塊水田了。
男勞力首先要學習的是耕田。隊長交給我牛和犁,看到牛瞪著大眼睛看著我,心裏還是有些發怵。後來慢慢發現,牛個子雖大,其實很怕人,而且非常聽話。犁田的時候,把左邊的繩子一拉,就會朝左轉;如果把繩子抖動幾下,或者用鞭子敲敲犁,它就會朝右轉;喊一聲“籲”就會停下來。而且對它說“起腳”,它居然會把腳提起來,避免什麽東西把腳纏住了。隊裏有個九十歲的老太太,負責放兩頭牛。每當想要爬上去時,就用葫蘆瓢敲敲它的頭,牛就會把頭低下來,讓她從頭上慢慢爬上去。然後再輕輕地把頭抬起來。老太太就坐在牛背上了。真的好通人性。
牛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如果公牛在發情期間,看到遠處有母牛,就會不顧一切地往那邊跑。有次我在犁田時,牛突然要跑,拉也拉不住。一下子拉斷了纜繩,頭也不回地跑了。所以後來我再不敢用公牛耕田,專挑母牛用。不過公牛力氣大,犁田快。牛一天到晚都在抓緊時機吃東西,就是耕田時也要把隨時看到的草吞到肚子裏,晚上再反芻到嘴裏消化。老鄉們都說是:“漲不死的牛,餓不死的狗。”
其實犁田還是很好學的。你把犁把往上提,犁頭就會往下走,田就耕的深。如果把犁把往下壓,耕的自然就淺。水田裏到處是水,每天犁田就像在水裏打架。一天下來,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不過,在勞動時穿濕衣服沒有關係,但一回家或者休息時就一定要換幹的衣服,否則會受涼,或者得風濕。農忙時,我們根本就沒有時間洗衣服,就是把衣服脫下來掛在竹竿上,等到衣服換完了,再從上麵挑一件稍微幹淨一點的再穿,或者稍微拍打一下。好在農村不像城市裏那樣髒,就是一些泥土,髒衣服晾幹後拍打一下就差不多幹淨了。
我們班下放到革集公社的部分同學 休息的時候
在農村我感到最惱火的就是不認識自己的工具。也許我對數字過於敏感,對箢箕、扁擔、鍬等各人的私有工具則非常遲鈍。每次收工時,要麽就是老鄉們告訴我:“這是你的東西”,要麽就等到最後,剩下的工具就是我的。在我的眼睛裏,好像所有的箢箕都是一個樣子,哪裏分得清誰是誰的。這事被大家笑話了好多次。但直到離開農村,我還是沒有學到這個本事。
農忙終於到了!不光我們,每一個農村的人都開始緊張的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春忙。這裏是地多人少的地區,因此還有“熟荒地”的概念。就是原來種過莊稼的熟地,後來因為實在顧不過來而拋棄了,成了荒地。如果將來需要時,開這樣的“荒地”顯然要容易得多。這在天門、沔陽一帶地少人多的地方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由於地多人少,農忙也就拖的很長,幾乎近一個半月,人會非常辛苦。所以一到農忙,不僅是知青,每個人都感到緊張。
隊長考慮到我們六個人都是強勞力,如果輪流做飯似乎不大劃算,就派了一個老太婆專門給我們做飯,以便讓我們能安心勞動。其實我們很希望每隔幾天能休息一下,喘口氣。
早上二點多鍾,我們睡得正香,北頭的馮化文老頭就在外麵喊起來:“小江,起來了!小張,起來了!”我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極不情願地爬起來,跟著他走到秧苗地裏去扯秧苗。大家坐在自己帶來的小板凳上,彎著腰把剛長了幾十厘米的秧苗扯起來,整整齊齊地捆成一把一把的,裝在箢箕裏。一直扯到八、九點鍾才回去吃早飯。這才是出早工,正式的上工是早飯後才開始。男人基本上就是兩件事:要麽是把裝好的秧苗把子挑到要插秧的田旁,並均勻地扔到田裏。要麽抓緊時間耕田、耙田,把水田整得平平整整,讓婦女們來插秧。我很害怕挑秧苗,不僅僅是挑不動,而且田埂子又窄又滑,還有很多口子要跳過去。對我這個肩膀不夠有力的人來說是件很可怕的事。好在北頭需要耕作的田很多,婦女插秧又很快,男人忙不過來。第一年春耕我基本上是在和牛打交道,沒有挑幾天。
每天我們要忙到下午三、四點才能回去吃中午飯。老太婆早就把飯菜搞好,所以吃完了就要接著上工。一直要幹到晚上九、十點以後才能回來。那時候人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除了吃飯,什麽也不想幹,也不能幹了。我們倒頭就睡,要不然幾個小時後又要被叫醒了。
在農忙期間,我們每天就像機器一樣幹活。到後來,人幾乎都麻木了。覺得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田地,耕不完的田,插不完的秧。直到有一天,老鄉們告訴我:忙完了。我才似乎醒過來。四周望去,到處是一片水色,到處是一片綠色,好美啊!幾十年後,我看到有些關於農村梯田的攝影照片,我覺得每一張都像是在馮廟照的。
將近一個月下來,每個人都瘦了好幾斤,但變得更結實了。農忙結束後,隊裏放了一天假。我們就到縣城裏玩了一天。從隊裏到縣城有近三、四十裏山路,如果還想彎到江山大隊的同學們那裏玩玩,就還要多走幾裏地。一天下來要走七、八十裏路,但每個知青都感到特別開心!真是有苦才知道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