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疆看小姐姐
從秭歸回來後,武漢市和二附中都鬧得很厲害。都是關於革委會的人誰當頭,造反派各派力量在革委會裏應當有什麽比例之類的事,總之是在爭權奪利。在那麽艱苦的日子,大家沒有吵架。而勝利了,卻為這些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大打出手。學校裏則在為結合哪個領導進入革委會爭論不休。這真的很無聊。於是,我再次萌生了去新疆的念頭。
新疆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長征去新疆的夢想沒能實現,現在機會來了。班上的周建明聽說此事,也提出要和我一起走。於是我們就開始準備。
首先是什麽時候出發的問題。兵荒馬亂,爸爸肯定不會讓我去的。所以此時不能在家裏透露一點風聲,而且盡量在一周的開頭走。這樣一個周末不回家,他不會察覺有什麽異樣。等到再過一周的周末,我肯定已經到新疆了。於是我們把出發時間定在周二。
其次,要準備一些物品。除了衣服外,想到是去小姐姐那裏,就帶了一本《陳伯達文集》,準備送給她。我怕到時候需要證明,就把學校的空白介紹信拿了幾張,還在學校重新辦了一個家在烏魯木齊的學生證,看能否搞到半票。這完全是缺乏社會經驗的做法:在不太平的日子裏,帶這些東西是很危險的,搞不好會惹禍上身。後來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要出門闖,證明越少越好。這樣可以自己隨便說!帶各種證明隻會越描越黑。
六月十八日下午,我和周建明每人背一個小書包,就往火車站走。大樓裏,杜薇娜在窗戶裏叫:“江育林,不要去新疆啊!會出人命的!”王治民罵她:“不要瞎說!烏鴉嘴!”我們笑起來,向他們招招手,就走了。
到了火車站,我們上了去北京的火車。於衍正還特地跑來看我們,給我們送行。我們說:“想不想去?一起上來吧!”他搖搖頭,看得出他非常猶豫,下不了決心。
到底不是大串連時期,火車開得很快。半夜裏,開始查票了。我們坐在過道上裝作熟睡,被推醒後,打著哈欠從衣服裏掏出進站用的站台票,晃了晃。查票的人拿過來看了看,實際上什麽也沒有看,就還給我們了。等他走後,周建明偷偷露出一隻眼睛,朝我笑了笑。
清早,火車到了鄭州。我們下了車,在站台上等了一會,就來了去西安的火車。我們再次混了上去。這次很順利,一直坐到了終點西安。剛要走,就看見去蘭州的火車開過來,我們趕緊跳了上去,還慶幸自己運氣這麽好。沒想到運氣不好的時候到了。
一上車,就開始查票,而且是解放軍在查票,根本就混不過去。好在逃票的人很多,倒也沒引起他們的注意。不幸的是:我們在逃票時把書包留在另外一節車廂裏了,而且我們不會說北方話,不知道陝西人“鹹陽”怎麽說。所以當我們主動補票,說要去鹹陽時,他們感到很不對勁,就問我們到鹹陽幹什麽?怎麽連鹹陽這個地名都說不清楚?如果在下一站把我們趕下去倒也好了,可我們的書包還在火車上。就這樣。被解放軍押著,直到鹹陽才被趕下來,而且送到了鹹陽車站的公安。問題就變複雜了。
那裏的值班人員仔細檢查了我的書包,看到有空白的介紹信,而且有兩個學生證。就立馬把我們關起來,說要等會審問審問。我們緊張極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過了好久,來了一個戴紅袖章的工人。他叫我們“交待”到底是怎麽回事。周建明也說不清楚,隻好我來說。我老老實實告訴他,介紹信是從學校拿出來的,怕有什麽事需要。我又沒有寫什麽。學生證是想搞張半價的車票,如果是想做壞事,就不會把兩個學生證寫成同一個人的名字了,我完全可以寫成兩個不同的名字。如果你不相信我們,那很簡單,往武漢的學校打個電話核實就清楚了,我們可以在這裏等著消息。那人聽了半天,覺得好像還有些理由,就把我們放了。但是警告我們:不要呆在車站裏,再被他看見就不客氣了。我問他:“那我們怎麽能離開這裏呢?”那個人頭也不回地說:“那不關我的事”。
我們出了“禁閉室”,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這時候已是夜半時分。想來想去,隻有到貨場去,客車是不敢再乘了。在貨車調度場那裏等了幾個小時,看到有西行的空貨車,就爬了上去,就這樣離開了鹹陽。天剛亮,我們就到了寶雞。
看來坐貨車還是放心多了,於是我們繼續尋找西行的貨車。找到一列空的敞篷貨車,就爬了上去。我們坐在敞篷貨車裏,心情好了許多。趁此機會把書包好好清理了一下。把一切不必要的東西都撕碎丟了。介紹信,多餘的學生證……。這才緩了一口氣。
剛剛緩過氣來,突然天一黑,火車鑽進了一個長長的隧道。這個隧道好長啊,半天都出不來。如果坐在客車廂裏,我一定會覺得很好玩。但現在是在敞篷車廂裏,滿山洞的煤煙,嗆得我不停地咳嗽。到後來,氣也喘不過來了。隻覺得火車不是在走,而是在往下掉,我的心也在不停地往下沉……。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天一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朝外一看,前麵又是一個隧道口!我趕快低下頭。這時,我才想起趕快把水壺裏的水倒在毛巾上,把鼻子和口捂住,才感到舒服一點。眼睛就隻好閉住了。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隧道,在這段路上,火車在隧道裏麵的時間比在外麵的時間要長得多。經常是剛出隧道,才幾秒鍾就又鑽進了下一個隧道。我們就這樣昏昏沉沉地坐在車廂裏煎熬,一直到了天水。這時我們相互一看,從頭到腳渾身上下都是煤灰,簡直就成了個大煤球了。
從天水開始,山雖然還是那麽高,但地勢逐漸上升,山反而顯得越來越低,最後就成了丘陵地帶。隧道也少了,但四周變得越來越荒涼。開始是樹越來越少,後來就完全看不到什麽樹了。再後來,連草也越來越少,整天看到的就是單調的土黃色。在整個甘肅,我們就這樣一段一段地走。坐過運煤的車,運汽車的車,運黃瓜的車。西北地區是典型的大陸性氣候,也就是古書上說的:“早穿皮襖午穿紗,守著火爐吃西瓜”的氣候。當火車晚上路過大鐵橋時,我們看到守橋的戰士穿著大皮襖。我們在車廂裏凍得發抖,隻有把一筐筐的黃瓜搬開,搭成一個窩,利用黃瓜爛了發出的一點點熱量取暖。白天則躺在車門口曬太陽。鐵路旁邊的牧民看到我們在吃黃瓜,就騎著駱駝拚命追趕,向我們討瓜吃。我們就把黃瓜一條條地往下扔,開心極了。就這樣,我們經過武威、河西堡、張掖,一直到了玉門。還看到了長城的最西端——嘉峪關。
清早,我們正在鐵道旁用給客車上水的水管洗臉。一列從上海開來的客車緩緩地停在那裏,很多人都下來洗臉。我們停停走走地過了幾天了,心裏很煩,還是冒險試試混客車吧。於是我們就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裝作剛下車洗完臉的樣子,大搖大擺地上了車。車廂裏滿滿的坐著上海知青,根本就沒法查票。就這樣一直順利向前走。二十四號上午,我們聽說下午就能到烏魯木齊了,心裏又開始緊張起來,生怕又會出什麽紕漏。於是在烏魯木齊前麵一站鹽湖下了車。鹽湖是個很荒涼的車站,既沒有圍牆,也沒有人管,完全是放任自流。我們在那裏休息了一下。遠方有個大湖,大概就是鹽湖吧。雖然天氣熱得要命,但湖邊卻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我們走攏過去一看,原來是結晶出來的鹽。看來這裏的水是不能喝的。
下午,我們買了一張去烏魯木齊的車票,很神氣地上了火車。下午五點,終於到達烏魯木齊車站。這時我們完全是一副“守法公民”的模樣。所以那裏管的再嚴,我們也不害怕了。
烏魯木齊車站很有點民族風格。四周有很多維吾爾族的老漢在那裏賣烤羊肉串,和內地完全不同。他們漢語說得很不好,就像電影裏的日本人說話。那裏的時差有三、四個小時,每天晚上十點太陽才開始落山。我們慢慢地往小姐姐所在的工廠——兵團陶瓷廠走去。我知道小姐姐那時不在廠部,而在他們的礦山上,也就是淺水河。但我不知道在哪裏,怎麽走,隻有先到廠部再說。在路上我們吃了一碗麵條。西北地區缺水,連麵條都沒有什麽水。我們找店老板討麵湯喝,他指著一個細長的花瓶樣的容器說:“就那裏一點點了,你們少喝點吧。”我們口渴極了。在路上看見建築工地上有自來水管,就在那裏飽飽地喝了一頓。
當我們到達陶瓷廠時,廠裏的人以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們。不相信這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人會是江莉琳的弟弟。但又沒有證據說不是,而我又帶著學生證。於是半信半疑地安排我們在招待所住下。
我實在是累了。也可能是覺得到了陶瓷廠,心裏放鬆了,那天晚上睡得像死豬一樣。第二天一早醒來,周建明歎著氣說:“昨晚沒有睡好,還好想再睡一覺。”我很奇怪地問:“你怎麽啦?”他大吃一驚:“昨天晚上槍聲響了一晚上,你沒聽見?我都快嚇死了!”我搖搖頭。我睡的太香了,什麽也沒有聽到。
早飯後,一個瘦瘦的年輕人走進來,很客氣地和我們講話。我問:“你是誰?”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姓於”。我馬上想起來了,他一定是小姐姐的男朋友於政文。我高興地說:“你就是於政文?”他點點頭。後來,他帶我們找了去淺水河拉料的大卡車,麻煩司機把我們送到礦山去。
新疆當時是個很荒涼而且很不安全的地方。那裏有很多流浪人員,人稱之為“盲流”。我看在當地人心裏,可能就和“流氓”差不多。盲流成群結隊,甚至還有武器,時不時地搶劫運輸車輛。因此那裏的汽車很少單獨行駛,都是成隊一起走。而且第一輛車和最後一輛車的頂上都架著輕機槍,一派要打仗的樣子。司機們很怕掉隊。於政文幫我們聯係車時,已經隻剩最後一輛車了。司機一聽,著急地說:“那趕快上車吧!他們都走了,我得去追他們。”我們很快地從車尾爬上去,車馬上就開走了。
從陶瓷廠到淺水河很遠,要開將近大半個小時。而且根本沒有路,就是沿著原先車走的痕跡在飛跑。到處是荒涼的土地,四周隻能看到駱駝刺,偶爾還能看到火紅的狐狸在裏麵跳來跳去。汽車從一個坡開下去,再轉一個彎,停了下來。說:“這裏就是了。我們還要到坑口去拉料,你們就下來吧。”於是我們就下了車,繼續往前走。
這時,小姐姐的領導好像正在和她談話。大意是:昨天有個人冒充你的弟弟,今天要來這裏見你,要保持警惕等等。等小姐姐出來看見我,高興得不得了:“這就是我弟弟嘛,哪裏是什麽假的?”於是,帶我們洗衣服、洗澡、休息。總算是熬出來了,大家都很高興。曆時八天的艱苦曆程終於結束了!
後麵幾天,我們就在那裏邊休息,邊到處玩。到山上看看,幫他們紮蘆葦捆,參加他們的勞動……。有一天,小姐姐還帶我們到礦井裏去看了看。陶瓷廠需要像觀音土那樣的泥,經過燒製再磨成很細的粉末就成了耐火材料,然後加工成不同形狀的建築材料。那裏的礦井和煤礦不一樣,不是越走越低,而是越走越高。裏麵非常涼快,如果不走動的話會覺得很冷。
新疆的水含堿很重。水燒開後放在杯子裏,一會兒下麵就會沉積一層堿。地方上的人都用車拖水來吃,而兵團的人要搞“艱苦樸素”,就喝那種水。我們很不適應,第三天肚子就開始痛起來。躺在床上一整天,慢慢就好了。很奇怪,過了這個坎,再喝那樣的水就沒有問題了。
小姐姐那時的情況不是很好。礦裏在貼她的大字報,我看到還把她的名字倒過來寫並用紅色打個大叉。小姐姐很擔心我會在那裏鬧事,叫我不要管,不要多嘴。有天晚上,領導叫她去跟群眾做檢查。小姐姐再三叫我不要跑去,就呆在宿舍裏。我們在宿舍裏等了兩個多小時,小姐姐才回來。她什麽也沒有說。我考慮到萬一我說錯了什麽話,等我回去後她要倒黴,所以後來和周圍的人講話時就非常小心了。
很快到了周末。周六下午,小姐姐帶我們回到烏魯木齊,和於政文會合。我們看了那裏的廠房。那裏麵有很多不同型號的球磨機,能把燒好的泥土磨成不同的細度。小姐姐剛來時就在那裏上班。新疆地震很多,經常發生小震。她剛來那年,有天正在上班,地震發生了。小姐姐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往裏麵跑,想問問老工人。被從裏麵衝出來的工人擠倒在地上。等到她爬起來,昏頭昏腦地跟著出去,地震已經結束了。那次地震把工廠的煙囪震倒了半根。那天她指給我看,確實,工廠裏現在隻有五根半煙囪了。
那時,我們很想去石河子看看二附中的老同學,他們就幫我們兩個聯係便車。第二天,小姐姐帶我們去了關伯伯家。關伯伯家裏隻有關伯伯和她的女兒黃燕兩人。黃燕的爸爸原先是郵政局的,解放前被我的爺爺派到新疆,解放後被打成反革命坐牢,剩下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黃燕從來沒有見過她爸爸。一直到八十年代後,她爸爸平反出獄後才見到麵。國家賠償了一些錢,但他在監獄裏呆了幾十年,幾乎在牢房度過了一生,出來就退休了。回到家裏,無論是老婆還是孩子都對他沒有絲毫感情。於是自己一人回到了湖北老家安度晚年。用他自己的話說:“反正這一輩子就是徹底失敗了。”後來,我看了電影《牧馬人》。裏麵的主人翁被打成右派幾十年,在接到右派平反的通知和一點賠償金時,激動得熱淚盈眶,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我不禁大為疑惑:政府把一個人隨意打成反革命幾十年,平反後被害人還要感激淋涕!感激什麽?感激被整了幾十年後能夠平反?政府沒有一點抱愧:那不是我們做的,是別人做的,那些人是共產黨的敗類。共產黨是沒有責任的,我們給你平反了,那是功德無量的事,當然要被感謝。不是嗎?
我們到市區邊上的小山上玩了一會。那裏也有一個洪山,也有個寶塔。隻不過很小,像個模型。
第二天,我們按照事先約定好的到一個司機家裏等車,一直等到中午車才來。我們坐上去石河子的車。從烏魯木齊到石河子其實沒有多遠,不過一百多公裏。但路很不好,車也開得很慢。公路兩邊都是整整齊齊的白楊樹,還是很好看的。
下午,我們到了石河子。這是個完全在空白地上建立的新城,也是農八師的師部。所有的單位都預先在圖紙上畫好。有的地方空著,可能就是未來某個工廠或者部門的地方。整整齊齊的一個四方城,看起來很舒服。
我們在那裏玩了一天,想打聽武漢知青在哪個農場。問了幾個石河子的人,他們告訴我們:那裏的農場大極了,幾乎是無邊無際的農田。收割機割了大片莊稼,剩餘的一點角落都夠他們割好久好久。你就是到了某個農場,要找到你所想找的人,恐怕要走一天還不一定找得到。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周建明和我都感到非常失望,隻好買票返回烏魯木齊。不料排隊到了窗口,售票員問我們要邊防證。原來我們已經走出了烏魯木齊地區,以後需要憑邊防證才能通行。我們大吃一驚:怎麽才能回去呢?
開始我們想在路邊攔車,攔了兩個小時也沒有成功。有個路人看見了對我們說:別攔了,沒有用的。這裏隻有女的能攔到車,男人是絕對不可能攔到車的。周建明急了,感到事情有點嚴重。我說:“不要急,我來想辦法”。我想了一個主意:我們跑到石河子武裝部的門口,找門口站崗的戰士說明了情況。我說:“情況就是這樣了。如果你認為我們是壞人,就把我們抓起來吧。如果認為我們是好人,就給我們開一張通行證,行嗎?”哨兵看看我們的學生證,想來想去,就說:“我看你們也不像是壞人,但我也沒法給你們開通行證。這樣吧,我告訴你們:往前走二十裏地,有個小鎮叫瑪納斯。那裏買票就不要證明了。你們到那裏去吧。”我想二十裏地,對我們來說好像是小菜一碟。於是我們毫不猶豫地出發了。
我們一走出石河子城,才發現問題完全不是那樣簡單。白天氣溫高達四十度以上,公路上的瀝青被曬成了粘乎乎的液體,汽車開過去一陣“吱吱”的響。我們一走上去,鞋子馬上就被粘掉了。不小心腳掌碰到路麵,腳就被燙得鑽心的痛。無論我們把鞋帶係得多緊也沒有用。而且走在上麵非常滑,萬一滑倒在這滾燙的路麵上可不是好玩的。那麽就走外麵吧。可那裏原來是戈壁灘,滿地都是圓圓的、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根本沒有插腳的地方。一踏上去,石頭就滾來滾去,腳被崴的生痛。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在路和外麵之間的那條狹窄地方,低著頭仔細看著路,找勉強可以插腳的地方走路。即便這樣,還是不時地被拔掉鞋子,或者被鵝卵石絆得東倒西歪。
這二十裏地走得著實艱苦。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我們才來到瑪納斯,人都快累癱了。瑪納斯真的是個很小的小鎮,那裏幾乎看不到什麽漢人。車站的小屋旁有條小溪流,我們就把腳泡在裏麵涼快涼快。剛開始覺得好舒服,過了一分鍾,就開始發冷,再過一會兒,腳居然凍麻木了。原來這是從天山流下來的雪水。雖然白天氣溫很高,但水卻很冷。我們打著哆嗦趕快爬了上來。
第二天,我們買到了十一點出發的車票,下午到了烏魯木齊。但是那裏的公共汽車收班極早,很快就沒有去陶瓷廠的車了,我們隻好在火車站裏過夜。晚上氣溫陡然下降,我們什麽也沒有帶。於是每人買了兩張報紙,墊一張,蓋一張,感覺比不蓋要舒服多了。
睡到半夜,我們被人推醒。原來是一個當兵的帶著幾個紅衛兵來了。他們仔細檢查了我們的學生證,說學生證上我們學校的蓋章不圓,似乎有什麽問題。我爭辯道:“圓不圓和我們有什麽關係,章子又不是我們刻的。”旁邊的紅衛兵就用棍子打了我一下,痛極了。我大怒,把火直指那個當兵的:“你們出來是幹什麽的?如果認為我們是壞人就把我們抓起來,認為我們是好人就讓我們走。你手下隨便打人算是什麽意思?”那個小兵大概也覺得背理,就說了紅衛兵幾句,然後離開了。我們的瞌睡也被搞醒了,於是收起報紙,轉移到汽車站繼續休息。
我們怕太打擾於政文,天亮以後跑到南梁去玩了一陣,下午才回到廠裏。休息一天後又回到了淺水河。
我們在新疆期間,曾經收到爸爸給小姐姐的一封信,說周末我沒有回家,不知道跑那裏去了。大家都笑了起來。後來小姐姐周末給爸爸發了個電報,說我已經平安到達她那裏了。等我從石河子回來,爸爸已給小姐姐發了回電:“令其速歸”。我們也真的是很辛苦了。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回就回吧。
七月六日是周六,我們中午就開始等便車,一直等到五點才等來。到廠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到市區買票。我們兩人買了一張到武漢的票。小姐姐擔心地問:“這樣行嗎?”我們說不要緊的。一張沒有都來了,現在有一張還怕什麽”。於是我們就開始逛街,小姐姐給我們買了好多葡萄幹和點心。
八日上午十點,我們上了火車。小姐姐和於政文到車站送我們。以前從來沒有人來看過他們,雖然這次來得很突然,也很匆忙,但畢竟是有人來過。所以走的時候都有些依依不舍。
火車剛開動才幾分鍾,經過一個小小的隧道後,四周立刻就成了一片荒涼的黃土地。仿佛烏魯木齊不存在一樣。下午,我們在吐魯番下了車。吐魯番海拔很低,在海平麵以下,而新疆則在海拔一千米以上。從地圖上看,那裏就像在平地上凹下去的一個肚臍眼。所以火車實際上不可能下到那麽深的地方,車站離吐魯番還很遠,叫“大河沿”。從車站朝吐魯番看去,地是傾斜的,好像連房子也是歪的。前麵的房頂比我們站著的地方還要低。根本看不到吐魯番在哪裏,隻覺得那裏像一個見不到底的大坑。沒有辦法去玩了,於是我們又踏上下一班回內地的火車。
客車比貨車快多了,但也在火車上坐了三天才到鄭州。每天,列車員上午和下午各查一次票。我和周建明找了個麵對麵的單人座位,這樣做小動作沒有其他人幹擾。如果票在我手裏,我就主動把票先拿出來給他查看。然後假裝收藏車票,身體朝一側傾斜,那隻手就伸到對麵,遞到周建明的手中。或者他把腳伸到我這邊,我順手就把票插到他的鞋子裏。他也就裝作找票的樣子,把腿收回來。身體歪來歪去,趁機把票拿到手裏。一般很容易就混過去了。特別是人都看熟了,查起來更馬虎。隻是在最後一次查票時,換了一個查票的人。當他查完我們兩個以後,似乎對我們有點懷疑,叫我再次把票拿來看看。結果隻好再裝作到處搜口袋,趁機把票再遞過來一次。汗都嚇出來了,好在有驚無險!
到鄭州轉車時,我們出去吃了一餐飯。在餐館裏剛把包包往桌子上一放,立刻圍上來一大群要飯的,每個人眼睛都像在發綠光。我們趕快吃完飯就跑了,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桌子上的包包。
經過五天的長途跋涉,終於在十二號下午回到家中。當我一到家門口,這個新聞立刻傳開了。原來院子裏的人都知道我去新疆了。媽媽馬上從圖書室趕了回來。晚上,大家圍著我,聽我講新疆的故事,恨不得我能描述得越詳細越好。
二十幾天的旅行結束了。雖然受了很多苦,但收獲頗豐,難忘的新疆之行!
另:是“紅山”不是“洪山”。
現在流行的團建跟這個相比,還不是小兒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