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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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多磨
一九八四年四月底，Ahne教授來信告訴我們，他已經把我的名字報告給了馬普基金會，把我定為國際合作的訪問學者，希望能列入計劃。馬普基金會是德國與中國科學院有合作關係的單位，下屬有好些研究所。每年有經費資助一定數量的中科院的科技人員以訪問學者身份去德國進行科研。六月，中科院同意馬普的要求，把我列入國際交流人員的名單。這樣，出國就被提到了議事日程。
Ahne教授當時正在向歐盟申請一個為期兩年的中德國際合作項目，題目是《中國草魚和青魚的流行性疾病的病原確認和控製措施的建立》。計劃內容包括：一、中方派我帶草魚出血病的各種樣品到德國進行研究，時間暫定為一年。二、Ahne教授每年來一次水生所，指導草魚出血病的研究工作。三、贈送給中國的水生所魚病室一批試驗試劑和器材，加強我們的科研力量。
六月中旬，我結束了出國人員的英語培訓。潘老師不再做我和Ahne教授之間的傳話人，而是叫我直接和Ahne教授接觸。我開始按照Ahne教授的要求進行各種實驗材料的收集和準備，並按照他的要求製定了一係列的研究計劃。
八月，所裏組織職工分批去廬山療養，每批十五天。第一批去的都是一些老先生，和工齡很長的人。突然，人事處打電話來，通知我也被安排到這次去廬山療養，趕快過來拿通知和船票等物。我非常驚訝：怎麽會就輪到我這個剛畢業幾年的年輕人去了呢？我趕快跑到人事處。人事處的老師看到我笑了笑：“小江，這是書記點名叫你第一批去療養的啊！她說，我們就是要重點鼓勵和培養有作為的新人。”我臉一下子紅了。
回到家裏看到江蘇淮，我突然想起幼兒園已經放假了，他每天都在家裏玩。江蘇淮該怎麽辦？小樊下班後聽說我要去廬山半個月。高興地說：“好啊，去休息一下嘛。江蘇淮可以帶到漢口家家那裏去，我每天下班就直接去漢口好了。”
於是，我高高興興地跟著大夥一起上船，到了江西九江，再坐車上了廬山。我們被安排在離廬山植物園不遠的一棟簡易的樓房裏。樓下就是一個大食堂和廚房，樓上就是一間一間的客房。條件挺不錯的。
在廬山仙人洞
在廬山的半個月裏，我們天天就是到處玩：在含鄱口看日出和雲海，去三疊泉欣賞那上百米的瀑布，到美盧參觀蔣介石和宋美齡的舊居，登五老峰欣賞險峻的山峰，還有仙人洞、龍首岩、錦繡穀……。每天還有專門請來的師傅做香噴噴的飯菜。嗬嗬，那真是神仙過的日子，過得真是舒服啊！但我一點也不敢鬆懈，每天抓緊一切時間在背單詞，特別是專業單詞，生怕在德國實驗室裏工作時聽不懂他們的講話。還有就是練口語，特別擔心在那裏的生活會遇到障礙。那時候，積累詞匯量是我的主要任務，所以每天口袋裏都塞滿寫有英文單詞的紙片。大家都笑我：“怎麽玩也不好好地玩，走到哪裏都是念念有詞的。”
半個月的休養很快結束，我們又乘船從九江返回。船一到武漢碼頭，我就迫不及待地趕到嶽母家裏去接江蘇淮。半個月沒見，江蘇淮曬得好黑，連衣服都沒穿，就用一個大手帕做了一個兜肚，光著屁股到處跑。還會說一口的漢口話，其實就是嶽母那嘉魚的鄉音。我不禁感歎：小孩子的模仿能力真強啊！難怪說學外語要從娃娃抓起，我要是能這樣學英語就好了。看著江蘇淮，想到不久就要去德國，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麵。不由得暗暗地想：“等我回來時，江蘇淮還會認識我嗎？
從廬山回來不久，我就接到馬普基金會的通知，他們安排我於十月二十五日到明年二月二十六日在慕尼黑的歌德學院學習四個月的德語。就是說，我十月下旬就要出發去德國了。水生所安排我十月十六日出發，在北京辦理簽證和機票等。可能還要培訓幾天，學習有關出國人員所必需的注意事項，然後出發去德國。
終於要走了！我心裏又興奮，又緊張。加緊準備出國需要的一切東西。我突然想起：武大的同班同學陳應華不是在慕尼黑嗎？他現在正在慕尼黑大學的免疫所讀博士，可以向他打聽一下情況。那時候，通訊可沒有這麽方便。家裏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也不能隨便打國際長途。於是我跑到水果湖郵電局去給陳應華掛了一個國際長途，告訴他我馬上要來慕尼黑了。他一聽非常高興：“好哇，這下在德國有個同班同學做伴了。放心，你買了機票後把航班號告訴我，我來機場接你。”我擔心地問：“慕尼黑的治安情況如何？安全方麵有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陳應華哈哈大笑起來：“放心吧，絕對比你在武漢安全。這樣說吧，你半夜三更隻管放心一個人在外麵走，保證不會出事。”是嗎？我驚訝地放下電話。
小樊考慮到我走後，江蘇淮的接送有些困難。他弟弟的孩子那時也大了，在上幼兒園。於是就和他們商量把嶽母接過來住。國慶過後，嶽母就來到水生所，和新大樓的另外一個婆婆擠在一間房間裏住了下來。
十月十六日星期一，下著毛毛雨。吃完晚飯，水生所派了一輛車送我去火車站。我提著一個大箱子，告別了小樊和江蘇淮，也跟隔壁左右的鄰居告了別。等我趕到武昌南站，沒想到爸爸和小林在站台上等著我，給我送行。小林畢業後分配到河南平頂山工作，並和唐嬰結了婚。這次是帶唐嬰來武漢生孩子的。爸爸還特地打了一條領帶。他看到我就隨便穿了一件外套，很驚訝地問：“你連領帶都不打？到那邊怎麽能不打領帶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領帶在箱子裏，到了那邊再學著打吧。”
第二天下午，我到北京後，安排好住宿，興衝衝地來到中科院的外事局。我拿出水生所的介紹信，告訴他們我是被派到德國搞國際合作的。外事局的小陳看到我，驚訝地說：“你要出國？簽證都沒有辦啊，那邊還沒有給你正式的邀請信，然後你才能辦理簽證。”我被搞懵了：“不是說馬普安排我二十五號去德國學德語嗎？”小陳點點頭：“是啊，他們能提供你在德國的一切費用。但誰邀請你去呢？去幹什麽？馬普不能邀請你去呀！”他看到我完全不懂的樣子，很耐心地告訴我：“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叫德國的Ahne教授給你一封正式的邀請信來辦理簽證，其它的事情我們就能辦了。快去吧！”接著他告訴我：“馬普已經知道你還沒有得到邀請信，把你在慕尼黑學習德語的時間推遲了兩個月，從明年一月二日開始到四月二十六日結束。”
我的頭一下子就大了。慌慌張張地跑到電報大樓，給Ahne教授發去一封電報。就寫了一句話：“I need a formal invitation letter for visa. （我需要一封正式的邀請信辦理簽證！）”。回到招待所後，想想這封電報沒頭沒尾的，Ahne教授看了一定莫名其妙。趕快又寫了一封信，告訴他：馬普原來安排我十月二十五日來德國學習德語，然後到你的實驗室學習和工作。然而我沒有邀請信，所以無法辦理簽證。現在學習時間已經推遲了，希望能盡快給我寄來一張正式的邀請信。等等。
想到這次不能走了，試驗的樣品必須找個地方保存起來。無奈之下，我想到了夏愷。她還在醫科院病毒所讀研究生。上次沒有見到她，這次應當在吧？
下午已經快下班了，我匆匆地趕到病毒所。這次運氣真好，一下子就找到了她。夏愷看到有同班同學到這裏來，高興極了。拉著我的手不放：“江育林，你怎麽來了？上次就聽說你來找過我，剛好我出去了，好遺憾哪！”我告訴她，我要去德國做一個國際合作項目。因手續沒有辦好，暫時不能走，需要把樣品放在冰箱裏凍起來。夏愷點點頭：“沒問題，就放我這裏吧。你臨走時再過來拿。”她帶著我來到一個很大的冰櫃麵前。把我帶來的泡沫箱放進去：“你記住這個位置啊，不要到時候忘記放哪兒了。”
我們坐在她的實驗室裏聊起天來。夏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老江啊，你還記得在學校裏，經常是我們兩個一組做實驗嗎？”我笑了起來：“哪裏是我們兩個人，每次做實驗，你就溜到圖書館看書去了，實際上好多實驗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夏愷點點頭，歎了一口氣：“是啊，那時候不懂事，覺得考試成績最重要，對實驗都不重視，丟掉了好多鍛煉動手能力的機會。隻有你們那些從工作單位來的人才非常看重實驗課。來到這裏以後，才發現我雖然考試成績很好，但是動手能力很差，好多實驗都不會做。被導師批評了幾次，自己覺得很沒麵子，也很耽誤事，好後悔啊！”我看她那樣懊惱的樣子，安慰她：“我們還不是從工廠的很多教訓中才體會到動手能力的重要性的。每個人在前進的路上都難免有摔跤的時候。你還那麽年輕，現在學習動手還不算太遲吧？”夏愷嘿嘿地笑了起來：“現在我要做畢業論文，還要學做實驗，把以前沒有做的補起來。我比他們辛苦多了。”看著夏愷那不服輸的勁頭，我不由得想：文革耽誤了我十年，我都在往前趕。她這點挫折算什麽？隻要自己認識到了，要彌補還不就是一、兩年的事情。
回到招待所，我看著從武漢拖來的那個大箱子，就去找到同班的楊誌家裏。楊誌已經去美國哈佛大學讀書去了。但他愛人馮麗敏和他父母住在一起，正準備隨一個代表團出發去日本訪問。他媽媽聽說後，想了想說：“放他妹妹那裏吧，那兒離東單的民航班車的發車站近，你拖著大箱子去機場方便些。
於是，我把實驗材料丟在夏愷那裏，把行李丟在楊誌妹妹那裏，一個人就這樣跑回了武漢。等著吧。
回到武漢以後，潘所長立刻和Ahne教授進行聯係，才發現我們雙方在這事的理解上有些誤會。原來，馬普資助我在德國的費用和草魚出血病研究的國際合作項目計劃完全是兩碼事。我們認為馬普已經批準我在德國學習和生活的費用，足夠我在德國呆一年，我就應當能走了。而Ahne教授卻認為我是去搞國際合作的，一定要等到項目批準後才能給我發邀請信，然後來這裏開始研究。雙方的想法根本就不一樣。
發現這個問題，潘老師立刻決定，把培訓和研究分開。否則，萬一項目批不下來，豈不是連培訓也泡湯了？所以就給Ahne教授回信。告訴他：我們建議讓江育林先來德國學習四個月的德語。之後如果項目批下來了，就做項目，還沒有批就先在那裏學習病毒學技術。這對草魚出血病的研究，對提高實驗室的水平總是有用的。
後麵事情的發展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在我即將出發的前夕，八五年一月二十二日，Ahne教授就接到項目被批準的通知。如果硬要等到此時才開始辦理簽證手續，我出國還得再往後拖幾個月。
雙方已經溝通，Ahne教授也明白了我們的想法。很快，十一月十六日，他寄來了辦理簽證所需要的正式邀請信。
唉，這才是好事多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