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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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的大學二年級 (005)

(2019-10-12 17:32:57) 下一個

拚命的大學二年級

 

大二了。從這時起,武大開始實行“學分製”。就是把課程分為必修課和選修課兩大類,並對每門課賦予一定的分值。每學期開始各人自行決定選學哪些課程,隻要你修滿了學分,就可以畢業了。這種製度給學生很大的學習主動性和選擇的空間。在修完必修課的基礎上,我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能力和愛好選修一些自己認為有用的課程,甚至外係的課程。

對我而言,提前畢業沒有什麽意義。而且那時候好像除了組織上特別挑選了極少數人出國留學的人會提前畢業外,也沒有聽說有誰申請提前畢業的。所以更多的情況是大家都在盡自己的能力多學一些課程。這和十幾二十年後的學生盡量少學習,拿夠學分混到畢業,以便騰出時間來談戀愛和上網玩遊戲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希望能盡量多學點知識,將來總是會有用的!但人的精力也很有限。該怎麽安排呢?於是,我把要選修的課程分為三類:第一類必須牢牢掌握,考試成績要在九十分以上,即“優秀”;第二類隻要求七十五分以上,即“良好”;第三類要求更低,學習的目的隻是有所了解而已,六十分以上就行,即“及格”。其實,一門課如果你隻要求及格,根本就不用花多少時間。這就叫“要有所不為才能有所作為”。這樣一來,我不僅能騰出時間去好好學那第一類課程,也能分一些時間多學幾門需要有點基本了解的課程了。

四年來,我選修的課程包括實驗課在內一共有四十四門。大二期間每學期選了八門課,大三期間每學期選了十門課,包括計算機係的“計算機組織與結構”和空間物理係的“概率和數理統計”。由於我對每門課的要求不同,所以並不覺得太累,隻是在時間安排上遇到一些困難。由於我選課太多。每周上課節數超過了三十六節。也就是說,即便所有的課程安排都能剛好錯開,也仍然還有幾節課是衝突的。係裏的輔導員擔心地問我:“你選這麽多課能有時間聽嗎?”但我心裏算的是另外一本帳:從大一起,我就采取了在假期把下學期的課程先預習一遍的策略。對每門課的難易程度,在什麽時候會遇到難點需要仔細聽,什麽時候會比較容易可以馬虎一下甚至可以不聽,已經了如指掌。當兩門課有重疊時,我知道該放棄哪一個。譬如,某一天的上午第一節到第三節上免疫學,第二節到第四節上計算機,這樣第二節和第三節課就衝突了。一般情況下,我是頭兩節上免疫,到晚上再把別人的筆記本拿來看看第三節講的什麽。第三、四節盡早趕去上計算機課,在課前趕快把別人的筆記本拿來看看。就這樣,一上午就上了六節課。如果那天我覺得免疫學講的內容可能會有點難,而計算機的課比較容易,就把後者放棄,僅僅抽空把同學的筆記本借來看看就夠了。本來這門課就隻要求了解一下就行了嘛。

四年來,雖然我考試的平均分在班上不是很高,大概隻在五到七名吧。但我選修的總學分不知道是不是學校裏最高的,至少在係裏我一定是最高的。更重要的是,在我們畢業後的幾年實踐中,事實證明我選的某些課程確實是有用的。以至於學校在對畢業生進行回顧性調查後,給後來的學生增開了“生物數理統計“的課程。

大三時,我抽空到在空間物理係的張崇武那裏玩。當他聽說我一個學期選了十門課時大吃一驚:“嘿嘿,我一學期隻選四門課就足夠學分了,選那麽多幹什麽?”我搖搖頭,如果僅僅是為了攢夠學分,我根本沒有必要這樣花力氣去上課啊!

在大二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就是病毒專業從生物係裏分了出來,單獨成立了病毒係。那時候病毒係裏還就隻有一個病毒專業,幾年後才增加了分子生物學等其它專業。這樣,病毒係的學生一下子從生物係的“驕子”變成了被“排擠”的對象。當上生化課時,明明沒有多少學生,教室也足夠大,但每次教生化課的老太太都一定要把我們從前兩排趕開,讓生化專業的同學們坐在最前麵。把我們氣得不行。

而在病毒係,我們則成了寶貝。我們是中國第一屆病毒專業的學生,老師們真是關愛有加。含到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大二時我們要去東湖春遊。老師們答應了,但條件是不要坐船,特別是不能全班乘一條船。聽到這個要求,同學們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天,我們在東湖玩了大半天。下午,大夥都累了,看著東湖對岸的武漢大學,七嘴八舌地說:“坐船回去多好!上岸就到,何必再彎一大圈回去呢?”於是大家不由分說地找了三條船。班長和書記也說不過大家,隻好跟著上了船。還沒到對岸,就看見輔導員站在岸邊正黑著臉看著我們。班長心裏開始發慌:“你們看看,要挨罵了啊,都是你們要坐船的。”果然,船一到岸邊,輔導員就把大家訓了一通。看來真的是怕我們掉到水裏啊!

從大二起,我們進入專業基礎課和專業課的學習。在我的心裏,上大學,並不是僅僅多讀了幾本書,而是學習思考問題的方法、態度甚至科研的道德。也就是古人所說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大學幾年來,老師們實事求是的作風給了我極其深刻的印象,對我後來幾十年的科研工作帶來很大的影響。

上生物課的是熊全鄢老師。她不僅敬業,對待真理的態度更讓人欽佩。有一次,她在課堂上談到“耳朵聽字”。那是一九七九年三月,報紙上登載了關於四川農村的一個小孩唐雨會用耳朵聽字的故事。這則新聞在全國掀起了一陣風波,在當時社會上這是爭論得很厲害的一個新聞。那時的熊老師對此事根本不屑一顧,在課堂上把它猛批了一通,大家也覺得很自然。誰知幾個星期後,熊老師再來上課時,她詳細地介紹了她們實驗室為兩個據說能用耳朵聽字的小孩進行了嚴格的測試: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裏,不許和任何人接觸,用四台攝像機從不同角度監視……。結果雖然還不夠穩定,但能“聽字”的結果是不容置疑的。熊老師非常誠懇地說:“我以前是根本不相信耳朵能聽字的,而且現在我也無法解釋這個現象。但我是一個科學工作者,我必須屈服於事實,向真理投降!我承認我以前說錯了!”當熊老師說這番話時,所有的學生都在安靜地聽著,為她那尊重事實的態度所折服。雖然最後的結果不得而知,也雖然若幹年後,耳朵聽字和氣功一起,被於光遠之流的“科學家”按照政治的需要被批判了一通,並且政府也不許再進行研究和討論,但熊老師對真理,對科學的態度在我心裏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並對我一生的科研生涯影響極大

在上大學的過程中,我除了要克服年齡大帶來的困難外,還要設法解決經濟上的困難,努力節省每一分錢。每當放假的第一天,我就到各個寢室去收集別人用剩下的墨水瓶。丟掉純藍墨水,因為用它寫的字時間長了會退色。把藍黑墨水合並起來,就足夠我用一學期了。而最頭疼的是沒有筆記本。到大二下學期,我用來做筆記本的廢紙已經用完。好在小樊又從廠裏帶出來一大包車間用的記錄單,反麵是空白的,這解決了我在後兩年記筆記的用紙。班上其它同學大多是買的精致的硬殼本做筆記,並且買了好多參考書。四年後大學畢業時,幾乎每個人都拎著一大箱子參考書,和一大包精致的筆記本。而我用在工廠期間從牙齒縫裏節省下來的三百多元度過了四年的大學生活,沒有買一本參考書。考試前,教科書和筆記本就是我複習的全部資料。

從一九七九年起,全國進入平反高潮,各省市接待站裏天天都是來申冤叫屈的。一個又一個觸目驚心的冤假錯案叫人慘不忍睹。湖北省衛生防疫站這個僅僅隻有二、三百人的單位,文革中就有五、六個人自殺。年輕人看到“五朵金花”和“天仙配”這樣的電影,可能感覺是充滿愛情的滋味。而文革後我們這代人再來看它們,腦海裏想的卻是:演“金花”的楊麗坤被逼成了神經病,唱黃梅戲的嚴鳳英自殺了還要被剖開肚子……。何其殘忍!現在,不僅死去的人需要平反,還有大批活著的急需平反,解放出來,恢複工作!

爸爸此時雖然已經上班,但還沒有平反,仍然是帶著“帽子”工作。所以心情非常鬱悶,常常在家裏發無名火。媽媽退休後,家裏買了一台九英寸的黑白電視。那時候電視節目不多,到九點多就結束了。但每天晚上可以看看新聞,還能學習英語。我和小林每天晚上就坐在電視機前學學英語。一天,我們正在跟著電視學英語,爸爸和小林不知為了一點什麽小事吵了起來。爸爸大發雷霆,連我也一起罵。我早就習慣了,一聲不吭。而小林不吃他那一套,鄙視地說:“你就是個家老虎,隻能在家裏賭狠。上班憋了一肚子火,在家裏發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到單位去鬧!”一席話把爸爸氣得七竅生煙。但卻是說到點子上。氣得爸爸坐在那裏直喘氣。

夏天,平反終於落到了我們家。時任湖北省委書記的陳丕顯親自過問爸爸的問題,並親筆批示:“……江漢藻的問題不是要落實政策的問題,而是一個冤假錯案必須予以徹底平反的問題。其子女,江淩、江莉琳、江育林和江小林是受株連的家屬,也必須給予肅清其影響……。”批示到了省衛生防疫站,爸爸被徹底解放了,也恢複了職務。站裏還建立了由世界衛生組織(WHO)援建的衛生部出國培訓中心,由爸爸負責。在那百廢待興的年代,爸爸也開始忙碌起來。但心情和以前完全不同,那是滿懷期望、發自內心的忙了。

大二下學期一開學,係裏的老師就正式通知我:平反通知已經送到了武漢大學。消息迅速在班上的同學之間傳開了。在休息時,付向東坐在我旁邊,詼諧地說:“嘿嘿,我們以前看你一聲不吭,還以為你是鄉裏來的,原來你是教授的兒子。班上幾個知識分子的子女其實就是大專院校領導幹部的子弟。你才是真正的大教授的後代!”

晚上,我又開始做那已經做過多少次的惡夢:一個人從櫃子裏取出我的戶口,獰笑著把它撕成碎片,碎片在天空中飄著。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光禿禿的山頂上,有一間小茅草屋。一個獰笑著說話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你要在這裏過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我猛然驚醒,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發現原來是一場夢,真的好慶幸啊!真的希望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能不再發生嗎?

爸爸平反後,膽子大多了,也敢跟在美國的叔叔嬸嬸寫信了。他們聽說爸爸平反了,我和小林上了大學,感到非常高興,說要送給我和小林每人一個計算器。巴掌大的計算器現在看來不算什麽,就是隨便打開電腦,上麵可能都會附帶一個計算器。可在當時,這可是很稀罕的東西。我和小林都高興壞了。誰知爸爸專門給叔叔寫了一封信,說要給小林買個好些的,給我買個簡單的就行了。於是,當我收到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個隻能做加減乘除的計算器。我失望極了,這對我完全沒有用啊。晚上放學回家,小林正拿著很高級的計算器在玩。我拿出來這個小計算器丟給媽媽:“你拿去買菜時用吧,這玩意還沒有我心算快!我要它做什麽?”說完我就到房間裏看書去了。那一晚,每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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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W 回複 悄悄話 “誰知爸爸專門給叔叔寫了一封信,說要給小林買個好些的,給我買個簡單的就行了。” 你爸爸對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在小事細節上太糾結。估計你性格像你母親。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爸爸偏心啊!估計爸爸明白你水平太高了,計算器你哪裏需要啊!這樣的父親已經太好了,我爸爸沒事有事就打我二哥,無法回憶,我二哥居然特別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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