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行11：馬爾堡——宗教改革的光與影

馬爾堡（Marburg）坐落在德國中部黑森州（Hesse），是一座沿河而建的山城，它不大，卻在德國改教曆史中占據獨特的位置。

馬爾堡最顯著的地標是高踞山頂的馬爾堡城堡，這原是是黑森領主的居城。從城堡俯瞰整座城市，高聳的教堂尖頂，狹窄起伏的街道，兩旁整齊排列著五百年以上曆史的木桁架建築，像是從格林童話中走出來的一樣，那是馬爾堡最迷人的景致。

 

 

馬爾堡最著名的人物莫過於黑森伯爵——“寬容者”腓力（Philip the Magnanimous），他是宗教改革時期最重要的政治領袖之一，也是最早、最堅定支持路德宗的德意誌諸侯。他十七歲時繼承黑森領地，很快展現卓越的治理能力：整頓司法、改革教育、發展貿易，使黑森迅速崛起為德意誌中部最強的邦國之一。

 

 

 
腓力的曆史地位尤其體現在宗教改革的關鍵年代。他不僅在路德最受威脅的時期公開表達支持，也為新教傳教士提供庇護，建立改革宗學校、教會和神學教育體係。更重要的是，他在 1526 年與薩克森選侯“堅定者約翰”（John the Steadfast） 結成宗教軍事聯盟。此後又和約翰之子——“寬容者約翰”（John the Magnanimous） 成立施馬爾卡爾登聯盟（Schmalkaldic League），共同對抗查理五世的天主教勢力。這是新教曆史上首次跨區域的大規模政治與軍事合作，使新教諸邦從此擁有對抗皇帝與教廷的實力，也為路德宗的存續與發展提供了決定性的保障。

 

1529 年，在腓力的推動下，馬爾堡城堡迎來宗教改革史上最重要的一場對話——馬爾堡會談。
腓力深知：如果新教內部不能統一立場，就很難在政治與軍事上對抗皇權與教廷。因此，他邀請宗教改革的兩位重要神學領袖：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 與 烏爾裏希·慈運理（Ulrich Zwingli），希望他們能化解分歧、達成共識。

雙方在救贖、聖經權威、信心稱義等 14 條信條上迅速達成一致。然而，在最核心的聖餐教義上，兩人分歧激烈：路德堅持基督身體在聖餐中“真實臨在”，而慈運理則認為聖餐是象征性的紀念禮儀。路德甚至在談判桌上寫下“Hoc est corpus meum”（這是我的身體）以表立場。最終，這場會談以“部分一致、核心分裂”結束，新教在神學上從此正式分化為路德宗與歸正宗兩大傳統。

 

城堡中的油畫——馬爾堡會談：路德指向桌上的字（這是我的身體），慈運理指向天上（這隻是象征）

 

城堡大廳

 

城堡模型

腓力一世的婚姻則是他人生中最具爭議的篇章。他婚後不久，便出現通奸行為。腓力認為自己性格“難以節製”，因而從 1526 年起開始認真考慮重婚的可能性。

腓力首先向宗教改革的神學領袖路德與墨蘭頓寫信，詢問“在特殊情況下是否允許多妻製”。他引用舊約中族長多妻的先例，還強調自己“難以節製的情欲”給婚姻帶來困擾。路德的立場非常明確：他堅決反對重婚，認為除非極端例外情況（如妻子患重病），否則基督徒不應以族長多妻作為借口重婚。他的回信嚴厲而直接——腓力若堅持重婚，就是在犯罪。

然而，腓力沒有放棄。他轉向斯特拉斯堡的宗教改革領袖馬丁布策（Martin Bucer），後者深受政治考量影響。腓力威脅布策：若不能獲得神學上的支持，他可能會倒向皇帝查理五世。麵對如此壓力，加上腓力聲稱“這是為了避免陷入更深的罪中”，布策逐漸軟化，並開始試圖說服其他神學家。最終，路德與墨蘭頓在 1539 年給出了所謂“懺悔室中的私人建議”——一種模棱兩可、帶有強烈保密性質的許可；兩人都不知道腓力已經選定了第二個妻子，婚禮也已悄然安排。這份“秘密許可”後來成為路德生涯中最具爭議的事件之一。

神學家的態度複雜而勉強，新教諸侯的態度則更加分裂。腓力最想爭取的是兩位薩克森王族：選侯“寬容者約翰”與未來的撒克森公爵莫裏茨（Maurice）。寬容者約翰是路德宗最堅定的政治保護者，他看得比腓力更遠：重婚一旦曝光，將成為皇帝打擊新教的絕佳口實，也會讓改革運動失去道德基礎。因此他態度堅決，直接拒絕了腓力的請求。至於莫裏茨，1539 年的他尚未繼位，但已是政治舞台上活躍的王族青年。他不願得罪強大的黑森領主，也是自己的好友，也不願在政治上做出不利的表態，於是他選擇了默許。

 

最後，腓力還必須取得一個關鍵人物的同意：他的第一任妻子克裏斯蒂娜（Christine of Saxony）。克裏斯蒂娜在極大壓力下選擇了妥協。她既深知丈夫的行為，也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與其承受公開羞辱，不如同意並保持表麵的婚姻秩序。

就這樣，在神學家的秘密許可、薩克森王族的分裂態度、以及妻子的被迫同意之下，腓力最終在 1540 年悄悄與瑪格麗特在富爾達河畔的羅滕堡（Rotenburg an der Fulda）完成了婚禮。這件事在曝光後迅速引發全德震動，成為宗教改革史上最具爭議的政治醜聞之一。

盡管如此，腓力的政治能力與宗教改革的貢獻並未因這段婚姻風波而被完全否定。他的私人失敗，與他的政治擔當形成鮮明反差，也使他成為宗教改革史上最複雜最有爭議的一位諸侯。

 

聖伊麗莎白教堂

馬爾堡的另一位象征人物，是這座城市的守護聖女——聖伊麗莎白（St. Elisabeth von Thüringen）。她是中世紀最受尊敬的慈善聖徒之一，我們在霧中瓦特堡一文中有過介紹。位於城下的聖伊麗莎白教堂（Elisabethkirche）是德國最早的哥特式教堂之一，亦是她的安息之地。教堂優雅莊嚴，兩座塔樓高聳，是馬爾堡精神世界的中心。

馬爾堡是立體的、向上攀升的，跨越八百年，這是一座由信仰點亮、曆史雕刻的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