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非“自由行”,第一站就是葡萄牙的首都裏斯本。這個山城有很多地方值得慢慢看,細細讀,而其中我覺得最耐讀的是“開拓者紀念碑” (Monumento aos Descobrimentos)。網上譯為“發現者紀念碑”,我以為“開拓”更準確。因為這個紀念碑敘述的是一個新的航海時代,也是被後人稱為的“大地理時代”,對世界各大洲在今後數百年後的發展產生了久遠的影響。紀念碑中的故事太多,每個人物都可以是一本書,或許是幾本書。這裏我隻記錄了他們中的幾個人,略讀一下他們的故事。
紀念碑在裏斯本的塔霍河邊,是當年航海時代出海的地方,建成於1960年,以紀念他們著名的航海家亨利王子(Infante D. Henrique 1394-1460 葡萄牙文譯為:恩裏克王子)逝世五百周年。紀念碑對麵,塔霍河南岸,是一個張開雙臂的基督雕塑,高高矗立在山上。紀念碑東邊,橫跨在塔霍河上的是“四月二十五號橋”,世界上第三長的吊橋。這座橋的名字是為紀念1974年4月25日康乃馨革命,那是一次以和平方式,而不是以暴力取得成功的革命。原名是以葡萄牙總理薩拉查(Salazar 1889-1970),一位獨裁統治者的名字命名。
白色的紀念碑以船型首部為主體,三麵碩大的上揚船帆,分別在東西兩側,像兩堵堅實的銅牆鐵壁保護著帆船,很壯觀。兩側船帆中間直立的碑上刻有葡萄牙方形國徽。船上共33人,栩栩如生的人物使冰冷的雕塑有了溫度,朝空中翹起的船頭和往船頭傾斜的人物,給整個紀念碑帶來一種動感。仿佛在藍天白雲下,這艘船,正揚帆起航,迎著颶風,衝破巨浪駛向遠方。
站在最前麵的是亨利王子,他是葡萄牙和阿爾加維(現屬葡萄牙)國王若昂一世(Joao I 1357-1433)的第四個兒子。後人稱他為“導航家亨利王子”,是“大航海時代”(Age of Discovery)又稱“地理大發現”時代的主要開創者。
亨利王子是一位極具探險精神的人,在葡萄牙航海探險曆史中,他不僅是探險者,更是領航者,護航者。有資料說他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航海學校、天文台、圖書館。另有資料說證據不足,但是他創建的航海基地培養了不少航海家。他研製的一種輕型帆船,提高了在風浪中航行的靈活性,機動性。雕塑上的亨利王子手中拿著一艘遠航帆船模型,是曆史上最有影響力的船舶設計,盡管後來的船舶設計更專業化,但在那個時期,帆船基本是按他的設計理念保持沒變。澳門至今還有一條馬路被命名為殷皇子大馬路,就是為了紀念他。
紀念碑上的人物排列如一艘帆船,分東、西兩列。除最前麵的亨利王子外,每邊為16人。他們中很多人擁有“第一”的頭銜,比如第一位發現巴西、好望角、加拿大、美洲、剛果河、安哥拉等的航海家和探索者。另外還有畫家(西側自左第7個,手裏拿著畫筆和調色板)、作家、數學家、測繪員、史學家、傳教士。33人中,皇室家的共有五位。他們是藍卡斯特皇後(Philippa of Lancaster 1360-1415)和她的三個兒子,一個孫子。
讓我們先看看西側。
西側人物
位於西側自左第二位,是藍卡斯特皇後,亨利王子的母親。她是這裏唯一的女性,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她生於英國王室,是英格蘭國王亨利四世(Henry IV 1366-1413)的姐姐。1387年與葡萄牙國王若昂一世結婚。這是一個以“溫莎條約”為代價的政治婚姻,這個條約成為日後維係葡英關係的基石。
據說藍卡斯特皇後不算是美女,結婚時已27歲,當時並不被看好,人們甚至懷疑她的生育能力。葡萄牙人真該慶幸他們曾有這樣一位皇後。她是個善良、聰慧的女人,她的老師都是當代極有影響力的詩人、哲學家、神學家。嫁進皇室後,她寬容地接受了國王若昂一世的三個私生子女,讓他們留在宮裏。為葡萄牙和英國的利益,她打破“妻子不幹涉丈夫事業的”傳統,遊刃有餘地介入政務,是個頗有風度的皇後。國王起初並不接受這個女人,但是最終被感動。她生了九個孩子,六男兩女,被後人譽為“傑出一代”的母親,因為她的孩子不僅優秀,還開創了一個時代。二兒子杜阿爾特王子(Duarte 1391-1438)成為葡萄牙第十一位國王,他是一位學者,哲學家。還有前麵提到的四兒子,亨利王子。
從雕塑看,她麵容焦慮,正在祈禱,與其他人的勇往直前狀態形成鮮明的對比。藍卡斯特皇後55歲時死於瘟疫,去世前,她把孩子叫到床邊,給三個大兒子每人一把鑲嵌寶石的劍,還把十字架拆開分給每個孩子,要求他們“忠於信仰,履行各自的責任。”
站在藍卡斯特皇後身後,自左第一位是她第三個兒子,佩德羅王子(Infante D. Pedro 1392-1449) ,他手中緊抱的寶劍應該就是母親給他的吧?他是當時遠航範圍最廣的一個王子,帶回了馬可波羅一書的副本,威尼斯貿易路線地圖,這些信息對當時這個航海之國非常寶貴。佩德羅王子在二哥杜阿爾特王子去世後成了攝政王,因為繼承他二哥王位的兒子阿方索(Afonso V. 1432-1481)當時才六歲。佩德羅王子采取的政策是限製權貴和皇室的權力,在他執政時期國家繁榮昌盛。41歲那年,他完成了著名的六卷《德福之書》,據說是關於哲學和倫理道德。
再看藍卡斯特皇後的第六個兒子,自右數第二位,亨利王子身後的斐迪南德王子(Ferdinand 1402-1443)。他像囚徒一樣蹲跪著,是“傑出一代”中最年輕的一位,被葡萄牙人譽為“聖徒王子”,是個命運悲慘的王子。1437年,他率軍包圍丹吉爾,被摩洛哥人打敗。為使葡萄牙軍隊能安全撤出,並且依然占領休達(商路重鎮,軍事要地,現屬西班牙),斐迪南德王子被當為人質,囚禁在摩洛哥古城菲斯長達6年,受盡汙辱和折磨,至死都沒能再回到祖國。他最終死在菲斯,屍體被赤裸裸地倒掛在城牆上。
斐迪南德王子死後獲得極高的榮譽,至今是人民心中的“聖人”。他的故事曾多次出現在文學作品中,成為葡萄牙民族主義英雄和民族榮耀的象征。
現在看看東側。
左起第二人 ,即亨利王子身後的那位,是前麵提到的杜阿爾特葡萄牙第十一位國王的兒子,阿方索五世(Afonso 1432-1481)。他十六歲登基接替王位,叔叔攝政王佩德羅王子出局。他輕信謠言,指責叔叔佩德羅王子搞政變,發動戰爭,佩德羅王子戰死,也有資料說是被自己手下的人殺死。
阿方索五世在位期間奪取了非洲的大片土地,獲得外號“非洲”,他支持四叔亨利王子的航海事業,以及對非洲西海岸的探險。
在人物的排列上,這位國王與他叔叔攝政王佩德羅王子的位置相距最遠。一個在東側最南(除亨利王子外)一個在西側最北,這應該是有意而為。
現在來看看著名的探險家,達伽馬(Vasco da Gama,1460-1524),位於左起第三位。他出生那年,亨利王子去世。可見這個紀念碑承載的是一個前仆後繼的航海時代,葡萄牙人的探險精神或許是他們的一種文化。達伽馬的兩個兒子分別在右數第一和第七個。
達伽馬是第一位到印度的歐洲人,那年他38歲。當時的航程長度比沿赤道繞地球一圈的距離還要長,來回曆經兩年。當他到達印度西南部卡裏卡特的時候,當地的統治者聽說有遠道而來的船隊,開始相當禮遇。可是當達伽馬送上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讓他帶去的見麵禮時,一切都變了。禮品是:四件斐紅色的鬥篷;六頂帽子;四個珊瑚;十二條祭壇的裝飾紗(Almasares 不確切是什麽);一個盒子內裝七個銅管;一箱糖;兩桶油;一木桶蜂蜜。
如此瑣碎可笑,象鄉下走親戚的見麵禮,代表一個國家,一個皇室,難怪成為史上的笑談。
卡裏卡特的地方統治者自然不會被打動,對方質疑為什麽不送黃金或白銀,甚至懷疑達伽馬是海盜而不是皇家使臣。隨船帶到印度的貨物不準他賣,除非付稅,還必須是金子。與印度方麵談判失敗,在曆經各種艱險回到葡萄牙的時候,達伽馬的沮喪抑鬱是可以想象的。船員損失一半,很多人還患上壞血病,他的親兄弟遇難身亡。途中不得不自毀一艘船,出駛四艘船回來隻剩兩艘。
下圖畫自網絡,達伽碼與卡裏卡特統治者會麵。
在沒有飛機的時代,跨越海洋的唯一途徑隻能是遠航。在無法測量經度,各種航海設施條件很落後的年代,這無疑是一種冒險,其艱辛與危險是我們今天難以想象的。達伽馬的成功,帶來了葡萄牙日後的繁榮,但更大的意義還是第一次連接了東西方的航海路線,對後來各大洲的發展,人們對世界的認識產生了極深遠的影響。對達迦馬而言,他自印度帶回的香料,以及國王給他的封賞,讓他獲得了豐富的資產,並且成為第一位沒有王室血統的貴族,這樣的特權也“造福”了他的子孫後代。
就象任何大的曆史變遷都會給人類帶來利弊,造成興衰一樣,這個時代的航海探險,給整個人類帶來的影響是複雜而矛盾的,不是幾本書能說清楚的。
另一位我們熟悉的航海探險者是麥哲倫(Fernando de Magallanes 1480-1521),左起第六位。看來葡萄牙人非常寬容,因為麥哲倫雖為葡萄牙人,當時卻在為西班牙國王效力,為此當時的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還曾企圖暗殺他。麥哲倫證實了他當時的猜測:地球是圓的。如今的導航係統中就有“麥哲倫”品牌,這樣的功勞怎能不令葡萄牙人驕傲呢?
達迦馬和麥哲倫都喪命他國,達迦馬患瘧疾死在印度,麥哲倫被菲律賓人用竹叉刺死,屍骨都沒找到。
這裏還要提到一位傳教士,聖弗朗西斯.澤維爾(Saint Francis 1506-1552)自右第二位,他是第一個葡萄牙的基督傳教士,涉足到日本、婆羅洲。當他在等船進入中國內地的時候,病死在中國廣東台山的上川島。
我佩服探索者、開拓者,他們必有超凡的勇氣和毅力,走前人沒走過的路。如周國平所說“探險是一項用身體實現的精神事業。”
紀念碑有太多的故事,它們既輝煌又沉重,既感人又殘酷,這就是曆史吧。
紀念碑,右圖自網絡,可以清楚地看到三麵帆。
在裏斯本看到的油畫,可見當年海邊的盛況。
紀念碑對麵,可看見基督雕塑,高高聳立在山上。
麥哲倫在菲律賓的紀念碑。
殺死麥哲倫的菲律賓民族英雄拉普拉普的紀念碑。 兩個紀念碑相距很近,在一個園地內。我去菲律賓的時候問過當地人,為什麽在紀念民族英雄的時候會紀念麥哲倫。他們說,因為麥哲倫帶給了我們宗教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