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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澳散記 (增訂本) :第二十章:父母來訪南澳(上)

(2023-02-26 17:06:07) 下一個

南澳散記

(增訂本)

 

徐家禎

 

第廿章

父母來訪南澳

 

(上)

 

          送父母回國去,我陪他們到墨爾本,看他們上了飛機,再獨自回到 阿德萊德。打開大門,忽然感到原來我一個人獨住慣了的屋子變得空洞而 冰冷。走進每一間房間,發現父母雖然已經離去,但他們住過的痕跡卻到處還在:  進門處地上有一雙母親遺下的襪套;  浴室裏有一隻為父親洗腳方便而買的腳盆,盆裏還有他臨走換下而沒有帶走的一件襯衣;  睡房的床上 還放著他們用過的枕頭、被褥,隻是臨行前幾天母親已將臥室收拾過了, 雜亂無章的衣物已經一掃而空,但整個房間也顯得更加虛空;  廚房裏有母親在臨走那天早上匆匆洗過的碗筷,仍放在瀝水架上等我去收拾;  打開冰 箱,有臨走前一天吃剩的兩三碗菜,兩三隻餃子,以及母親特地做好留著以備我在這幾天食用的香菇鹵雞、蛋餃、五香牛肉和大大小小三四碗八寶飯;  冷藏庫中還有擺得整整齊齊的生葷菜;  地上、花架上有九個月來基本 上已由他們接管照顧的幾盆花木,有幾盆花還是由父親或母親救活的,否 則,早會被我扔進垃圾袋中,而現在有幾棵草木已十分茂盛,有幾株鮮花也正開始含苞欲放,父母已經離去,我卻做了“乘涼人”;  甚至連沙發套上 都還有臨走那天清晨,他們在等出租汽車到來時坐過的痕  ......

          第二天早上,在父親常坐麵對的那張椅子上吃九個月來我 自己動手準備的餐時然發現在調味品瓶子下有兩父親用鋼 筆寫字條:  一是三件則是臨走那天早晨寫就的兩首詩:

 

                   子舍瞻依戀寸輝,懷歸此日竟言歸。
                   舊時側帽徑行處,細雨摻花欲濕衣。
                   小園前後曲廊東,弄墨燃脂半此中。
                   卻見鮮花多愧色,苦無好句答春風。
                               瀕行留題東城書屋,書畢,擲
                               筆命駕北歸矣。

                                                            稼叟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麽那天早晨沒有立刻告訴我有兩張條上, 也不知道他這做是有還是無的。隻是我在看那兩首詩時漸漸感到眼睛模糊來。

          父母在南澳住了九個月,終於離去。然而,如果從準備來南澳算起,那是兩年之前的了。(注 1)

          我父母雖然在國內旅行得不算太少,但是從未有機會離開國門,出來看看。在阿德萊德定居之後,我一想讓他們西世界看看的打 尤其趁目前國門大開,也他們還有餘力可飛機一國飛到一國、的這半球飛到那半球。但是,我出國的前五、六年都“跡天”,漂泊不定難道父母出來我一同漂流、一憂? 於是,父母出國的頭隻能壓心底跟誰都沒有過,連父母都不知 道了而做到,豈不是“說夢?

          兩年前,我在南澳身份確定了下來,在大也得到了終身教職, 我決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信詢問我父母是否願意南澳看看。那然已是“萬事皆備,獨缺東風”了,而那所謂的“東風”,是看他們兩是否同意南來。

          照一般常人看來,這東風”一定不難請到,前國正在刮起陣比陣猛的“出國”,不少一無關係想拉攀些關係出國門,何況我父母有子在國外定居主動信邀請呢?  但是,俗 話說莫如父”,我想當然也應該是“莫如子”了。我料想要請父母出國並不容易,而且關鍵我父親。然,波波折折,這東風”我 了整整一年才請到。

          我的邀請信發出不久,出我的意料,父母雙雙回信說很我的 孝心決定澳洲看看,這倒真使望外是一南澳移民局辦手續擔保我父母來此旅遊親,一邊趕快再回一告訴他們等接到澳洲駐華使館通知就辦簽證同時要趕快申請護照,爭取夏(即 一九八六年年末)澳洲

          誰知此信去,得到的回卻是父親的反悔其實,這是在我意 料之中的。父親在列舉種種理由,解釋何不能現在來。他杭州行了,怎能去地的那半邊? 南北氣候相差懸殊母親一冷一都會感怎能經得起從然變? 他自己年 老體弱、行動不便,諳英語,一怎麽澳? 西況如何,隻看看電影即可必橫來看?大的再出國,豈不被人笑掉 牙? ...... 父親甚至在列舉了幾老朋友近年因出國親或病死異鄉其實,我明白了上因之外,我父親忽然反 悔主要還是蘇軾所謂“自”,而蘇澈:“自處,則然有所不於世俗。” 父親在國自有不少仰慕他的書法,上門或以;  父親一生好不願人,了 “文革”十時事實上也確實隻有人在金錢仰仗他,而從未有他去仰仗處。即使文革”中最艱苦政治全家拋入,經上幾淪落家徒地,已無人再去仰仗他,而他至也還能保人的清。但現在,到了人生地的“蠻邦”,無人再會欣賞他的書法,生活上依賴子,再加蠻語”,難道 就心當一個“土老頭”被“子”譏笑?!

          我母親當然沒有我父親那麽多,但賢妻良母,夫唱婦隨慣了。我父親澳洲,我母親也就不會獨自前來,更何況讓 高血中過的父親留在上,我母親自然會放

          不久,澳洲駐華使館及中國他們去辦簽證了,而他 們卻連照都申請。我一連去了解釋催促, 連我係華老師願意從澳時他們來,我秘書潔弗莉太太願寫信我父母他們的顧慮完全沒有。但看來我父 親主意。在一中,他來兩首詩,連出來,為他不能借口:

 

                          負劍今猶辟咡身,春暉寸草總情真;  
                          世間不少看花客,杖履誰將白發人。
                          椿萱娛待舊斑衣,蘭膳循陔歲月稀;  
                          敢羨東坡能作達,不辭贏博竟無歸。                    

 

          我又信讓弟妹作弟弟信說: “本來父母去澳洲是好,但如果他們不願勉強他們,將好事辦?” 我得他得有況且對南北半球相隔裏以作工具持半年論戰,我也已有點厭倦是打偃旗息鼓”,自然了。

          正在父母來澳之事時候倒刮來了一陣意想不到的東風,那股東風是我的好友鍾醫生帶來的。

          一九八七半年鍾醫生有個機會去中國行,雖然中沒有上這一,但主動願意不太興趣旅遊而去上杭州幾天,我父母帶到利亞—— 然,這是說如果他們也同意。我知道人、小行會是什麽,更何況是帶兩人。平白出兩件行搬運照顧,甚至。但鍾醫生一再堅持,我也就不趕快信告訴父母,調,這機會千載:但有會中、英文朋友,而朋友又生,擔心上有什麽病痛了。如果過這機會,以恐怕會來國看看了。父母然被我說動 —— 不 如說是被鍾醫生的心所,這的打來了。

          申請護照隻花了兩個星期間;  我一前的擔保很 快得到簽證,買好機票 —— 鍾醫航次,由我弟弟送到,再飛墨爾本,由我去墨爾本機場迎接。

          記得那天天陰陰晴晴,墨爾本的朋友羅先生開去機。飛機倒準時,出卻花了大個小。隻批批黑頭發、門中出來,被伸長的親友迎去。父母小的出現在著一的“勞苦功高”的鍾醫身邊。經過一的“”,我終於得到了勝利

          我想讓父母對澳利亞有個初步印象是在墨爾本留兩天之後搭長途汽車南澳。來前,他們打隻在地住三個月,過個天; 南 澳夏天的也是我的,是他們隻帶了一些夏薄 毛衣、。十一月,在利亞應該已是末夏,用中國的 然隻用穿單行。沒到在墨爾本那兩天天是那冷,父親將帶來的部厚衣都穿夠禦寒。這是他們澳之後他們從此觀察思考一個

          除了天,一下飛機,我父母最先感到新奇的是澳洲的清。在裏去的上,一草、綠樹旁閃過的紅綠邊不行人。在去南澳時常常車行一、隻有桉 樹木及的沙一個人。父親還滿望能幾隻袋隻看到哪輛鼠躺上一而過。

          父母一生坎坷多難,中國現代史種種變亂,他們幾都親遭遇了,尤其近三、四十中,他們生活中的大,大得大,早使 他們對身外之物看得生活也沒有了需求。在留阿德 萊德的九個月中,我隻帶父母去過兩物中,隻是他們看看西方大 公司怎樣了。父親常說:“我無一物買。”此後,他再也不想 公司去“軋鬧”了,甚至連離超級市也隻去過兩

 

 

          於是,隻有機會,我帶父母去上、中、溪畔鍾醫 生也常同。父母,一生中大來沒有子進江河中去過。每,他們在沙揀貝殼子。得他們在阿 德萊德到大,是到我的德國那天。那是一個天。飯前,邊遊是帶了兩張折椅了個有(Brighton)。我和更下水去,父母就坐下看上的人們,有去沙上拾被得十分光滑卵石,一到 八回去吃飯。我他們卵石興趣,在天天時就常走走。每一一到,父母褲腿著腳,著頭在沙找石子。有一為在邊時候太多,母親的皮膚南半球太曝曬十天來,以後就不再在烈日太久了。

 

 

          在沙上 拾到了一大子,父母先欣賞,將看中的扔,好的帶了回來。回再將子放在清水中,有的放在子中、盆裏,在水中; 有的則子裏,備將來帶回國去; 有幾大、 ,他們們放在我後院裏花草作裝。我一再他們,不要再拾了,這東西不動。他們:東西少帶,也要帶一子回去。來,子拾得太多了,廚房窗檻上,洗衣房地上都放了一盤盤、一盒盒卵石然,回國去不可能帶回去的。是, 臨行前,父母,將的放其餘都留下了。母親還再 三照: 留下的卵石不要扔進垃圾袋中,以邊時再將們送回去。現在的模樣要經過大多少萬年衝刷,也真不容易!因此,父母走,那子現在還在我的窗檻上、子裏。

 

 

         除了卵石,父母還不少草、草大分是去藍湖,父母回國分都在箱裏帶回去了;有一 小中,在我的裏。而,大分是一中國 朋友賓鎮(Strathalbyn)時在一片鬆林裏拾的,大大小小有幾十個。有幾個,母親放在我的架上;  有幾個,他們裝入中帶了 回國;  還有十個,母親在一個大袋中,留在洗衣房中,:  要我送(未完待續)

 

注 1:  父母 1987 年 11 月下旬由鍾醫生陪同來阿德萊德探親、旅遊住到 1988 年 8 月下 旬回滬,共住九個月。1994 年 1 月他們第二次來阿德萊德這次是移民來 澳長住了父親直到 2009 年去世離開過澳洲母親 2002 年 6 趁我回國 開會機最後一次回上海、杭州,以後直至 2005 年離世,也沒再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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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ill_98' 的評論 : 非常感謝你的反饋!我看了你的感想也很感動。
Hill_98 回複 悄悄話 拜讀了 一直在跟讀 讀您的文章有一種跟聽音樂一樣的感覺 感覺您沿途人生的旅途 一直在欣賞不同的風景,不急功近利
遇到橫逆 父子倆還能像玩遊戲一樣,不理會 你能從書中學到怎麽處理人生的問題,這也是我從你的文章裏學到的
寫的這個就是父母走了以後那些種種的痕跡,最後達到淚眼模糊
我想這麽多人喜歡您的文章,是因為 您把別人表達不出來的感情寫出來了 讓人產生共鳴,覺得很親切
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橫河橋' 的評論 : 謝謝你的讚譽!
橫河橋 回複 悄悄話 鍾先生真好,您係裏同事也真好。是您的孝,感動了周圍的人。
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eana' 的評論 : 謝謝你的點評!父母總是不放心自己的孩子,不管孩子已經多大了;但子女是否都這麽對待父母,那可不一定了,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家小之後。
Deana 回複 悄悄話 親人來了一陣離去,送走後進家門眼見處處留痕,此時最是思念和惆悵,這種感覺人所共有。你的雙親在耄耋之年離開故土陪你,令人感動,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孩子多大,在父母眼中,永遠是孩子。
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kkning1976' 的評論 : 鍾醫生勞苦功高,立了頭等功!你說得是,父母後來決定來澳洲定居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事先來這裏看過,知道這裏的情況了,才會有決心來此定居、終老。否則,《山居雜憶》的確不可能會誕生。事先考慮困難是應該的,不過,有時還是要相信“船到橋頭自會直”。
kkning1976 回複 悄悄話 您的情感非常細膩。很多時候,確實是自己把困難想得太多,我也有這個毛病。丈夫經常笑我:身體不動,腦子窮動。但事實是,二老因為這次來了澳洲,之後才會徹底離開故土,才能有《山居雜憶》。感謝鍾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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