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詩歌》
V
第五首
融雪
Diffugere Nives
(譯自賀拉斯的《頌歌》,第四卷第七篇)
(Horace — Odes, IV 7)
英國 A. E. 豪斯曼原著
Alfred Edward Housman (1859 – 1936)
徐家禎翻譯
The snows are fled away, leaves on the shaws
And grasses in the mead renew their birth,
The river to the river-bed withdraws,
And altered is the fashion of the earth.
The Nymphs and Graces three put off their fear
And unapparelled in the woodland play.
The swift hour and the brief prime of the year
Say to the soul, Thou wast not born for aye.
Thaw follows frost; hard on the heel of spring
Treads summer sure to die, for hard on hers
Comes autumn, with his apples scattering;
Then back to wintertide, when nothing stirs.
But oh, whate’er the sky-led seasons mar,
Moon upon moon rebuilds it with her beams:
Come we where Tullus and where Ancus are,
And good Aeneas, we are dust and dreams.
Torquatus, if the gods in heaven shall add
The morrow to the day, what tongue has told?
Feast then thy heart, for what thy heart has had
The fingers of no heir will ever hold.
When thou descendest once the shades among,
The stern assize and equal judgment o’er,
Not thy long lineage nor thy golden tongue,
No, nor thy righteousness, shall friend thee more.
Night holds Hippolytus the pure of stain,
Diana steads him nothing, he must stay;
And Theseus leaves Pirithous in the chain
The love of comrades cannot take away.
冰雪消融而逝,樹林綻出新葉, 牧場上的綠草重新生長, 河水退到河床, 大地換上新裝。
寧芙和美惠三女神解除恐懼,
赤身露體在林中玩耍嬉鬧。
時光如飛,一年的精華一瞬即逝,
對靈魂說:汝非長生不老。
冰霜跟隨消融;夏季緊連春季,
夏讓春逝去,秋對夏也無好意,
隨著蘋果從樹上紛紛落地,
冬季重又歸來,寰宇萬籟俱寂。
但是,喔,季節變換造成的破壞,
一夜夜的月光會重作修改:
我們,來自圖魯斯、安古斯和高貴的安尼阿斯,
我們隻是夢想和塵埃。
圖誇吐司呀,上帝會不會給你明天
有誰能明確地說出口?
讓你的心狂歡吧,因為你的心擁有的
並非子孫後代也能享有。
當你降到一片漆黑的陰間,
麵臨公平的裁判和嚴格的法例,
縱使你有古老的家係、伶俐的辯舌,
甚至有正義的美名,也不會有利。
清白而受誣陷的西皮裏多斯被夜攫住,
黛安娜想救他卻無計可施,
忒修斯也無法解脫皮瑞蘇斯的鎖鏈,
同伴的愛全都無濟於事。
二 0 二二年五月二十七日
譯於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愛閑堂
* 豪斯曼的這首詩是詩集《更多的詩歌》中的第 5 首。
這首詩不是豪斯曼的原作,而是他的翻譯。但是,其實,豪斯曼並沒有非常忠 實地翻譯原詩,隻能說他用英文把原詩的意思改寫成一首英文詩而已。而且,最後兩 句還是豪斯曼自己加上去的意思。
賀拉斯(全名為 Quintus Horatius Flaccus, 公元前 65 年-公元前 8 年),羅馬著 名詩人、批評家、翻譯家,古羅馬文學“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之一。《頌歌》是他的 主要著作之一。
這首詩的原題是拉丁文,意思是“融化的雪”。詩人從冰雪融化,春天到來,想 到雖然這是一年之中“精華”的時光,但是,“冰霜跟隨消融,夏季緊連春季”,於是秋 天、冬天接踵而來,又要“寰宇萬籟俱寂”了。(見詩的第三節)從季節的變化,詩人 又想到:季節每年輪回,大自然因“季節變換造成的破壞”,“一夜夜的月光會重作修 改”,但是人卻不同,隨著時光的變化,凡人都會變老,都會死去,這是凡人無法逃脫 的結局。(見詩的第四節)即使有“同伴的愛”,對於死的解救也“無濟於事”、“無計可 施”。(見詩的第七節)。詩中還說到,不管一個人生前地位多高、出身多麽顯赫、能 力多大,人死之後都要“麵臨公平的審判和嚴厲的法例”。(見詩的第六節)。所以, 詩人的結論是:趁活著的時候及時行樂,因為你不知道“上帝會不會給你明天”,而且 “你的心擁有的,並非子孫後代也能享有”。(見詩的第五節)這就是這首詩的主題。
詩裏用了不少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典故:
詩的第二節中,說到的“寧芙”(the Nymphs)是希臘神話中的一種水妖和精靈, 出沒於山林、泉水、大海或原野,喜歡唱歌跳舞。同一節還說到“美惠三女神”(the Three Graces or Charites),是希臘神話中體現人生所有美好事物的三位女神,代表了 真善美。
詩的第四節說到“圖魯斯”(Tullus Hostilius, 672-640 BC)、安古斯(Ancus Marcius (c. 640-616 BC)和安尼阿斯(Aineias or Aeneas)。圖魯斯是羅馬王政時期第 三任國王。安古斯是羅馬王政時期第四任國王。而安尼阿斯,則是一位羅馬英雄,從 特洛伊(Troy)逃出來後建了羅馬城。詩裏說到這三位的名字,意思是說:凡子都不 是永恒的,即使這些偉人。我們隻是“夢想和塵埃”而已,不能如大自然那麽周而複始、 永遠存在。
詩的第五節和第六節說到圖誇吐司。在曆史上,有好幾位“圖誇吐司”,我想這 裏應該是指 Titus Manlius Inperiosus Torquatus,他在公元前 353、349、320 年,三次 擔任過羅馬獨裁官。他有很好的名聲,雄辯的口才,公正的執法。他兒子因犯錯也被 他處死,所以,他死後很久,人們還是把他當作榜樣來傳頌。但是,詩中說:“縱使你 有古老的家係、伶俐的辯舌、甚至有正義的美名”,死後也一樣要“麵臨公平的裁判和 嚴格的法例”。
詩的最後一節說到西皮裏多斯(Hippolytus)和黛安娜(Diana),他們都是希 臘神話中的人物。西皮裏多斯是雅典國王忒修斯(Theseus)的兒子。西皮裏多斯的母 親去世後,忒修斯又娶了淮德拉(Phaedra)作妻。淮德拉愛上了西皮裏多斯,但西皮 裏多斯不願意與他後母有染。於是淮德拉就鬱憤而自殺。為了報複,她在死前留了一 張紙條,說她之所以自殺是因為西皮裏多斯強奸了她。忒修斯知道後,非常氣憤,就 把西皮裏多斯置於死地。黛安娜是神話中的女神,這個傳說有一個版本說,西皮裏多 斯死後黛安娜因為敬佩他的忠貞,救活了他。但是詩人豪斯曼在這首詩裏說,黛安娜 要救西皮裏多斯卻“無計可施”,顯然,他並不認可這個版本的傳說。
詩的同一節中還提到忒修斯和皮瑞蘇斯(Pirithous)。皮瑞蘇斯是希臘神話中 的男神,忒修斯的密友,兩人因打鬥而結交。他們同去冥府,企圖得到宙斯的女兒為 妻。結果兩人同時被困在了冥府。後來忒修斯被另一個神救了出來,但是皮瑞蘇斯卻 永遠留在了冥府。所以,豪斯曼在這首詩最後特意加了一句:“同伴的愛全都無濟於 事。”
據說,豪斯曼對這首詩情有獨鍾。他在劍橋大學的一個學生曾有一段對他老師 豪斯曼的回憶,很有意思:
“(一天),豪斯曼在課堂上分析了賀拉斯的《融 雪》,他跟往常一樣講得精彩、機智,而且挖苦。在課快 結束時,豪斯曼卻說了一段出乎大家意料的話。...... (上 他的課)兩年來,他第一次眼睛對著學生們,用非常不同 尋常的語氣說:‘我想利用今天這堂課的最後幾分鍾,把這 首頌歌比之於一首簡單的(英語)詩。’ 但是根據我們以前 的經驗,豪斯曼教授一定會讓我們懂得這樣的做法是一種 低級的嚐試。(接著),他很動情地朗讀了這首頌歌。一 開始是用拉丁文,然後是他自己的英語譯文。‘這,’ 他突然 說,好像泄漏了自己的秘密似的,‘我認為是所有古典文學 中最美的一首詩。’說完,他就快速離開了教室。一位三一 學院的學者(他後來在大戰中犧牲了)與我一起走出教室, 到下一課的教室去。在路上,他用大學生語調說出了我們 不理解的疑慮。‘我感到很不舒服,’他說,‘我覺得那老頭快 哭出來了。’”
有的豪斯曼詩歌研究學者認為,這首詩對豪斯曼來說之所以有特殊意義,可能 是因為最後一節,說到了“同伴的愛”也無法挽救摯友,這讓豪斯曼聯想到了他對傑克 森的無法實現的愛。
原詩七節,每節四句。譯詩每節雙句押一韻。
修改不了——
他說,‘我覺得那老頭快 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