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詩歌》：31: 地獄之門

《最後的詩歌》

XXXI

第三十一首

地獄之門

Hell Gate

 

英國   A. E. 豪斯曼原著

Alfred Edward Housman (1859 – 1936)

徐家禎翻譯

 

 

        Onward led the road again

Through the sad uncoloured plain

Under twilight brooding dim,

And along the utmost rim

Wall and rampart risen to sight

Cast a shadow not of night,

And beyond them seemed to glow

Bonfires lighted long ago.

And my dark conductor broke

Silence at my side and spoke,

Saying, „You conjecture well:

Yonder is the gate of hell.”

 

        Ill as yet the eye could see

The eternal masonry,

But beneath it on the dark

To and fro there stirred a spark.

And again the sombre guide

Knew my question, and replied:

„At hell gate the damned in turn

Pace for sentinel and burn.”

 

        Dully at the leaden sky

Staring, and with idle eye

Measuring the listless plain,

I began to think again.

Many things I thought of then,

Battle, and the loves of men,

Cities entered, oceans crossed,

Knowledge gained and virtue lost,

Cureless folly done and said,

And the lovely way that 1ed

To the slimepit and the mire

And the everlasting fire.

And against a smoulder dun

And a dawn without a sun

Did the nearing bastion loom,

And across the gate of gloom

Still one saw the sentry go,

Trim and burning, to and fro,

One for women to admire

In his finery of fire.

Something, as I watched him pace,

Minded me of time and place,

Soldiers of another corps

And a sentry known before.

 

        Ever darker hell on high

Reared its strength upon the sky,

And our footfall on the track

Fetched the daunting echo back.

But the soldier pacing still

The insuperable sill,

Nursing his tormented pride,

Turned his head to neither side,

Sunk into himself apart

And the hell-fire of his heart.

But against our entering in

From the drawbridge Death and Sin

Rose to render key and sword

To their father and their lord.

And the portress foul to see

Lifted up her eyes on me

Smiling, and I made reply:

„Met again, my lass,” said I.

Then the sentry turned his head,

Looked, and knew me, and was Ned.

 

        Once he looked, and halted straight,

Set his back against the gate,

Caught his musket to his chin,

While the hive of hell within

Sent abroad a seething hum

As of towns whose king is come

Leading conquest home from far

And the captives of his war,

And the car of triumph waits,

And they open wide the gates.

But across the entry barred

Straddled the revolted guard,

Weaponed and accoutred well

From the arsenals of hell;

And beside him, sick and white,

Sin to left and Death to right

Turned a countenance of fear

On the flaming mutineer.

Over us the darkness bowed,

And the anger in the cloud

Clenched the lightning for the stroke;

But the traitor musket spoke.

 

        And the hollowness of hell

Sounded as its master fell,

And the mourning echo rolled

Ruin through his kingdom old.

Tyranny and terror flown

Left a pair of friends alone,

And beneath the nether sky

All that stirred was he and I.

 

        Silent, nothing found to say,

We began the backward way;

And the ebbing lustre died

From the soldier at my side,

As in all his spruce attire

Failed the everlasting fire.

Midmost of the homeward track

Once we listened and looked back;

But the city, dusk and mute,

Slept, and there was no pursuit.

 

 

        道路繼續往前延伸，

穿過一片平原淒慘而混蒙；

在蒼茫的暮色下模糊昏暗，

沿著極目遠望的地緣，

在眼前出現了城牆和堡壘，

投射出一片陰影而非夜之所為；

建築物背後似乎有光亮閃耀，

那是很久以前點燃的篝火在燃燒。

我陰沉的向導走在我身邊，

他打破沉默開口發言：

“你的猜測真的很神：

那邊正是地獄之門。”

 

         眼睛幾乎無法看清，

這座永恒的石頭大門，

可是在門下黑暗之中，

有一顆火星來回在動。

陰鬱的向導再次知道我的問題，

於是開口為我解惑答疑：

“在地獄門口受罰的魂靈

要輪流被焚燒並到門口執勤。”

 

         注視著鉛色的蒼天，

我隻見模糊不清的一片，

倦怠的眼睛打量的大地無精打采，

我重新開始思考起來。

許多事情出現在我腦海，

戰鬥，以及人類之愛，

還有越過的海洋，到過的城廓，

獲得的知識，失去的美德，

無法彌補的愚蠢言行，

以及高尚的應付世情，

都將我引到汙坑和泥沼，

還被永恒的火焰焚燒。

在慢火焚燒的焦黑色灰堆上

出現了沒有太陽的曙光，

城堡隱隱約約地臨近，

穿過暮氣沉沉的大門，

還能看見那來回走動的哨兵，

全身焚燒著，卻穿著齊整，

這種火焰色彩的服裝，

最會受到女人的欣賞。

當我看著他來回踱步的瞬間，

讓我想起某個時間和地點，

另一個兵團的那些戰士，

以及一個哨兵我以前認識。

 

        地獄更為黑暗的陰影高高升起，

朝著天空釋放它的氣力;

我們走在路上的腳步聲，

響起了讓人震驚的回音。

可是那哨兵不動聲色、舉止自如，

在不可逾越的門檻之前踱步；

他正在培養被折磨拷打的自豪，

眼睛往前注視，頭兩邊都不搖。

他專心致誌隻關注著自身，

地獄之火正在燒灼他的內心。

我們剛要跨過那座吊橋，

死神和罪孽站起來阻擾，

他們把寶劍和鑰匙，

交給他們的的父親和主子。

那個髒兮兮的女看守員，

抬起眼皮朝我看了一眼，

我微笑著跟她搭腔：

“又見麵了，我的姑娘。”

那位哨兵轉過頭來看我，

認出了我，原來他是乃德。

 

        他一看見我，就筆直地停佇，

用背脊把大門抵住，

舉起毛瑟槍頂在下巴上，

地獄裏就像蜂窩一樣，

從裏麵傳出熱鬧的嗡嗡之聲，

猶如國王回到了家門，

從遠方帶回戰利品，

還有一群俘虜的士兵，

凱旋的車輛正在等待，

他們把大門全都打開。

可是在柵欄擋住的進口，

叛逆的士兵叉開雙腿防守，

他武器優良，彈藥充足，

全來自地獄的兵庫；

罪孽在他左邊，死亡在他右邊，

麵色蒼白，病容滿臉，

對著反叛的火焰熊熊，

顯出一副恐懼的麵容。

在我們的頭頂，黑暗低垂，

憤怒之情充塞著雲堆，

屏住將要射出的閃電，

可是，叛兵的毛瑟槍發了言。

 

        當地獄之主倒下的時候，

空蕩蕩的地獄發出了巨吼，

在他古老王國的廢墟上，

翻滾著哀悼之聲的回響，

暴政與恐懼逃之夭夭，

留下一對朋友不傷毫毛，

在冥界的天空之下，

還有生氣的僅剩我與他。

 

        無話可說，沉默無言，

我們開始往原路回返；

在我身邊的士兵，

身上暗淡的光彩已經褪盡，

他那套華麗的服裝，

也失去了永恒之火的華光。

在回家的半路上，

我們停下聽了聽，回頭望了望，

隻見城裏薄暮冥冥，一片寂靜，

就像已經入睡，後麵也無追兵。

 

                                二0二二年六月六日

                                譯於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愛閑堂

 

* 豪斯曼的這首詩是詩集《最後的詩歌》中的第 31 首。

        這是一首敘事詩，是豪斯曼詩歌中最長的一首詩，共有 104 行。這首詩說的是 詩中的主人公被魔鬼(詩中說的是“陰鬱的向導”)引導到地獄去的故事。故事很簡單: 詩一開頭就描寫了地獄之外的景色和氣氛，然後就到了地獄之門。門口有哨兵放哨， 那哨兵就是因為生前的罪孽而在受罰、並被地獄之火焚燒的靈魂。主人公在地獄門口 回想了自己的一生，他看見那放哨的士兵似乎是以前的熟人，但是那哨兵“專心致誌隻 關注自身”，所以並沒注意到主人公的到來。這時，門旁的“死亡”和“罪孽”兩個惡煞把 地獄之門的鑰匙和寶劍交給那個向導，詩人說，那向導是“死亡”和“罪孽”的“父親”和 “主子”，所以看來，他就是地獄的主人。這時，地獄門口的女看守員朝主人公看了一 眼，主人公就與她打了個招呼，稱她為“我的姑娘”。此時，那哨兵才認出了主人公， 主人公也認出了那哨兵就是他以前的朋友，名叫乃德。乃德見到自己的朋友要進地獄，就開始反叛。他舉起手中的毛瑟槍，開槍把地獄的主人打死了。於是地獄就變成了廢 墟，隨之而來的是 “暴政和恐懼逃之夭夭”，“隻留下一對朋友不傷毫毛”。詩的最後說， 主人公與他的哨兵朋友離開了地獄之門，重回家鄉。半路回頭再望地獄，“隻見城裏薄 暮冥冥，一片靜寂，就像已經入睡，後麵也無追兵。”

        那麽通過這首詩，詩人想說什麽意思呢?有的學者認為，詩人推翻了宗教中關 於地獄是懲罰有罪靈魂的永恒所在這一理念。詩人認為，地獄是可以被人推翻的。實 際上，詩人並不相信真正地獄的存在，詩人認為，地獄隻存在自己的心中。在詩中， 主人公開口與那女看守員說話之前，每個人都隻是關注自己:主人公觀察地獄的外景， 回想他過去的一生，但並沒有說話;哨兵“專心致誌隻關注自身”，連主人公的到來他 都沒有看見。等到主人公一開口與女看守員說話，故事的轉折點就到來了:哨兵和主 人公相互認出了自己的朋友，於是哨兵就開始造反，用“地獄兵庫”中獲取的武器和彈 藥打死了地獄的主人，摧毀了地獄。所以，有的學者認為，詩人認為地獄存在於自身， 一旦人們開始了人際之間的交流，內心的地獄就能被摧毀。

        也有學者結合豪斯曼的經曆，認為這位哨兵和朋友就象征了豪斯曼的摯友傑克 森。詩人認為根據宗教的教義，作為同性戀者，他死後就會入地獄，但是傑克森能把 他救出地獄，重回人間。

        我想，這首詩也可以說是想讚美朋友的偉大力量吧。即使到了地獄，朋友也可 以把人從中拯救出來。

        反正，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解釋這首詩歌的寓意。
 

        全詩 104 句，分成長短不一的七節，每兩句押一韻。譯詩遵照原詩韻式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