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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續憶》:第二十章:“五七幹校”留在我腦際的流光碎影(五)

(2022-11-10 16:26:37) 下一個
《山居續憶》

 

     第二十章   

 

“五七幹校”留在我腦際的流光碎影

 

(五)

 

徐家禎

 

 

赤手施肥

 

          另一件難忘的事是施肥。那時,“幹校”農田裏用的肥料是:水 藻、豆餅、馬糞、牛糞和豬糞。前兩者都算比較幹淨。即使牛糞和 馬糞,臭味也不重,因為牛馬的飼料以幹草為主,所以糞中大部分 是沒有消化幹淨的幹草,尤其要是牛糞和馬糞是幹的,那就更沒有 什麽氣味了。最髒的是豬糞。豬吃的是人吃剩的泔水,所以糞便與 人糞一樣,又臭又稀又爛。糞便挑到田裏,倒成一小堆一小堆的, 要把它散開來。原來,完全可以用鋤頭來把糞便耙開,但是,那時說:怕髒、怕臭是資產階級思想,而我們知識分子去“幹校”的目的 是向勞動人民學習,所以一定要不怕髒、不怕臭。於是,不能用鋤 頭撒糞便,也不能戴手套,就光著手抓起糞便來撒。記得那時,一 到下午,炊事班會送饅頭到田頭來給大家當點心。點心來了,大家 到附近的河溝裏蹲在岸上隨便衝洗一下手,就抓起饅頭吃起來,居 然也沒有得病!

 

冰河挖泥

         

          把稻穀打完,送進倉庫,一年的農活就算告一段落了。冬季, 田裏是沒有什麽活可幹的,但“幹校”也決不會讓大家閑著。在崇明, 要利用冬季幹的,就是修築河堤、挖深河床,這兩件重活。崇明島 的土壤是沙土,平時河水一衝,沙土就被衝到河底,於是河床就越 來淺、河道也越來越窄了,所以,要利用冬季加以修整。

          挖河泥是一件我經曆過的最為艱苦的勞動。冬季,天冷的時候, 崇明的氣溫可以達到零度以下。早上走到河邊,發現河上已經結了 一層薄冰。河泥是粘而濕的,穿高筒套鞋也不管用,因為一則一腳 踩下去,河泥很可能會沒過套鞋;二則,黏濕的河泥會把套鞋吸住, 弄得寸步難行。所以,結果,最好的辦法還是脫了鞋光腳踩進冰冷 的河泥裏,雖然腳還會被粘住,但是至少可以少了粘脫鞋子之憂。

          在崇明,挖泥用的是“崇明鍬”。崇明鍬和普通鍬不同。崇明鍬 的金屬鍬頭有兩尺來長,是一個半圓的筒形長鍬,鍬尖磨得錚亮而 鋒利,呈半月形。力氣大的,一鍬下去,整把鍬都可以插入土中。 隻要左、右、中間三鍬,再用力往上一抬,就能挖起像蛋糕那麽一 塊長方形的、兩尺長的黑土,濕淋淋的,至少 20 斤重。像我這樣的 文弱書生,根本舉不起這麽一鍬濕土!  所以,我幹的一般隻是抬土。力氣大些的,扁擔兩頭的簸箕裏, 每邊都要放上三塊、甚至四塊土,這樣,一扁擔就能挑一百來斤黑 黝黝、濕淋淋的河泥。而我,至多一邊隻能放兩塊。這樣,一擔就 隻有八十斤重。有時,挖土的看我步履艱難的樣子,一邊放上一塊 土,就讓我走了。肩上挑了五十到一百斤左右的土,光著腳走在濕 漉漉、滑塗塗的河堤上,一不小心,就會滑倒,真是要很高級的平 衡技巧才行呢!

          後來,不知誰想出了辦法,用手傳泥塊,而不用挑了。於是大 家排成長行,選個力氣大的在河裏挖泥。挖起的泥塊通過一個個人 的手傳到堤上。這樣的確快速、省力得多了,但是,20 多斤重的濕 土,用手往往捧不住,要抱在身上才行,於是,人人弄得一身汙泥, 像個泥人一樣!

          一天下來,不但腰酸肩痛、雙腳冰冷,而且往往渾身上下一身 汙泥,沒有一處幹的了。回到寢室,用熱水擦洗一下,把衣服搭在 哪裏晾晾幹,因為反正明天還要穿、還要濕。

 

碼頭值班

          挖河泥、修河床的工作大概幹了一個月才結束。那時,也快要 過春節了。正在此時,忽然接到通知,說因為學校工作的需要,讓 我和教英語的柴老師兩人,提前回校。春節放假休息以後,就不用 再回“幹校”了!但是,春節之前,我和柴老師要去吳淞船碼頭,幫 助碼頭職工維持春運秩序,到春節才能休息。

          到吳淞上班,當然比在“幹校”生活上要舒服自由多了,至少每 天晚上可以回家,睡在自己的床上 —— 雖說,那時我們的家已經是 被掃地出門的家,四個人住在 16 平方公尺的朝北後間了,但是俗話 說:“金窩銀窩,不如家裏草窩”,所以,朝北後間一張三尺小鋼絲 床總歸勝過“幹校”的上鋪吧!隻是在吳淞值班期間每天要起個大早!

          前文說過,那時從上海去一趟崇明真不容易,至少要花費大半 天時間吧。記得那時坐船去崇明和附近的兩個島:橫沙島、複興島, 一定得走吳淞港。吳淞碼頭好像每天有船開往四個港口:一條航線 是去崇明堡鎮,也就是我去“幹校”坐的那條航線;另一條是去崇明 南門港;還有兩條航線是開往橫沙島和複興島的。每條航線每天都 隻有來回兩班船。最早的航班好像是六、七點鍾就從吳淞港開船了。 等到這三個島的航船都開回到吳淞,已是下午一、兩點鍾。等到乘 客全部下船、離開碼頭,我們服務員就打掃候船室,關門落鎖,可 以下班回家了。所以,每天回到家裏隻有三、四點鍾,還可以做很 多事。隻是每天要趕在早班船開出之前到達吳淞港船碼頭,那就要 起個大早了。

          那時我家住在江蘇路,記得早上頭班 21 路無軌電車是三、四 點離開江蘇路愚園路站。我每天一定得趕坐這班電車,否則就會遲 到。冬天上海半夜三更的天氣有多冷隻要住過上海的人都知道。淩 晨三點鍾,馬路上昏蒙的路燈下,隻晃著幾個趕去菜場排隊的家庭 婦女或像我一樣因為路遠趕著上早班的職工。大家縮著頭頸,默默 無聲地在街上像鬼影般遊移著。三點多的這班電車上很少乘客,售 票員也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賣票。從江蘇路坐 21 路電車,到終點 站就是虹口公園。再換 50 幾路公共汽車,到吳淞港天已經開始蒙蒙 亮了。到了碼頭,隻見候船室外黑洞洞的候船者已經人頭攢動了。 我們從“幹校”去碼頭工作的,隻是幫助碼頭原有的工作人員維持秩 序而已。當然,我們還要學習雷鋒,扶老攙幼,幫助旅客提大件行李。幸虧那時人口沒有現在那麽多,來往那三個島的旅客人數也不 會像現在的火車站那麽多。隻是候船室很小,所以一到春節,還是 十分擁擠罷了。

 

告別“幹校”

          春節過後,我回到建東中學,仍然繼續接那個 73 屆的班,做 他們的任課老師和班主任。至於我校派去“幹校”鍛煉的另外兩位老 師,則仍然在春節後返回“幹校”,一直到 1971 年夏天住滿一年才回 校。記得好像以後,學校還派過第二批四位老師去“幹校”一年。那 時,林彪事件已經發生,整個國家的形勢大變,“幹校”後來就此漸 漸銷聲匿跡了,連已經早在“幹校”幾年的機關幹部和劇團成員都陸 續回到城裏,當然也就不會再派中學老師去“幹校”了。於是,“幹校” 就此成了曆史陳跡。現在連博士研究生都不知道“幹校”是什麽東西 了!

          這次翻找雜物,還找到一首離別“幹校”時寫的打油詞,也放在 這裏,以作紀念:

沁園春

           留別幹校         

             秋風中來,         
           春雨賦歸,        
          半載時光。        
        憶交加雨汗,    
        奮戰海塘;       
            相繼日夜,       
           搶收棉糧。       
           足踩冰水,       
           肩擔汙泥,       
             雙手開出新河床。       
            時雖短,       
             卻煉紅思想,      
       力壯身強。
       水塔、石橋、穀場,
       最篳路藍縷永難忘。
       待緣堤遠望,
       風光滿目,
       凝神細想,
       別緒盈腸。
       革命熔爐,
       團結緊張,
       更覺依依情誼長。 
      從今後,
       沿五七航道,
       浪破帆張。

 

          “幹校”回來不久,年輕的梁老師進了校“革命委員會”,後來又當了校 長。我呢,後來就此交了好運:  年年評為“優秀教師”、“毛選學習積極分 子”,頻頻被派去外校“講用”宣傳,參加全市先進教師大會 ...... 看來,派 我首批去“幹校”的目的,大概也算是“培養”吧! (全文完)


                                             二 0 一八年七月二日

                                             憶於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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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juic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Deana' 的評論 : 崇明米怎麽樣,老實說我沒有什麽印象。印象深的是鬆江米,新米上來時,真的是不用菜也是香甜可口的大米飯。那時帶學生下鄉勞動,就向農民買剛收上來的新米,實在好吃!
Deana 回複 悄悄話 記得那時去過崇明的人,都贊美用崇明米燒的飯好吃,沒有菜也能吃幾碗!如今的年輕人一定不能想像,當時上海糧店供應的全是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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