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自己早年不少油畫寫生佛像和臨摹壁畫,對諸神的名稱,信仰中具體職能,包括產生年代和曆史背景,至今仍無更多了解。僅因其不可言喻的視覺衝擊力,人類藝術創造跨越時空的魅美 ,被一次次感動。
朋友中有不少知名藏文化學者和曆史專家,我決定還是不去打擾谘詢,來確認它們在藏傳佛教裏正確名稱 。也懷疑保留下的這些不完整形象,並不能提供基本而清晰概念。雖可將網上類似圖片中,與我複製的畫接近的圖片下載,一起發給友人供參考,又糾結這樣與自己初衷和認知相距太遠。正因其深奧博大,藏傳佛教才設置終身,甚至轉世的專職神職人員,來保障其神聖不被世俗的價值浸蝕。 而作為眾生隻是盡自己的力量供奉,或自己微薄手藝來表寸心吧? 回想起自己僅一體製內美工的實際身份,也就再次原諒了自己。
左 1984年我油畫寫生 右 1932年 同一角度注為乃瓊寺 德.菲力普 攝
除拉薩市內的大召寺,哲蚌寺是我八十年代初去最多的地方,並認為乃瓊是屬於哲蚌的一部分。遠郊寫生的準備程序;提前一天在單位夥房買好幾個饅頭切開夾上豆腐乳,偶爾放點當年奢侈品白砂糖 , 平常攢下的部隊壓縮餅幹,用厚棉布外套保溫的軍用水壺 。
一大早騎自行車從市裏出發,沿青藏公路到西郊水泥廠下麵後,抽煙喝水歇口氣後推著掛滿畫具的自行車,慢慢爬上那幾道彎繞的土坡路到乃瓊或哲蚌 兩寺當初都沒圍牆也無人收門票。也可從哲蚌東麵一片殘廢建築中小路,順著山溝荊棘裏羊腸小徑往下走,約15分鍾即可到乃瓊。忘了是哪年第一次到此,僅記得大院也沒門,像當年很多寺廟一樣比較靜寂。
放地上的畫板貼著我當天油畫寫生 一老喇嘛坐在乃瓊門檻 中 黃家林
1985年 乃瓊大殿門
乃瓊寺給我的第一印象和震撼是大殿大門,一扇用強烈藝術形式表達的佛教法門。上麵繪有六位倒掛在紅色中,類似人體解剖的巨型人皮,圖案化的胸骨,內髒器官和它們生動有趣的四肢,神態各異灰藍眼睛,外星生物般卷發的大頭。我不敢肯定這是否可謂魂靈的聚集地,還是眾生通往天國或地獄之門。它可能反映出古代藝人獨具創意,用如此深刻的圖像,來顯示更為博大的神學含義? 毫無疑問的是;它包含及象征“最後的審判”那一刻,薩滿和密教義中提醒生死無常,策勵行者珍惜生命的宇宙觀 ,與乃瓊神諭者遊離於人神之間,特殊的媒介身份符合。
從係著哈達的鑄銅精美的高浮雕門環,門框四周鑲嵌錯金刷銀裝飾,令人窒息的華貴細節與完整程度,我猜想該寺未遭遇過滅頂之災。 遺憾其巨大的尺寸和內容,限製了個人將它畫下來的任何可能。
1921 乃瓊大殿門舊照,查爾斯·貝爾爵士 攝
那年寺內剛完成基礎維修,能看出起碼解決了房頂漏水。有壁畫的廻廊大部空間仍有當地民眾搭建房子居住,長年累月暴露於油燈,燒茶取暖積累的煙熏火燎,給壁畫造成了嚴重損害。 個別露出壁畫的牆麵,甚至將牛糞直接貼在上待風幹,畫麵上曾經施加破壞性壓力的劃痕和剝落,漏水大麵積衝刷後的損害明顯可見。 不知是哪年和誰用報紙貼糊在一些畫麵上,但願是人們用這個簡單辦法來保護壁畫吧。
決定臨摹後,黃家林用藏語幫我給乃瓊主管介紹;在不給寺廟增加任何麻煩和損傷壁畫的情況下,釆用之前為自治區文管會,在大召寺複製唐代壁畫的方式,複製部分損壞嚴重的壁畫後,我把護身符一樣總隨身攜帶,蓋有漢藏文鋼印的西藏革命展覽館工作證呈上,主管拿進去與大殿內幾位喇嘛審核一陣就順利通過了。擇吉日撕掉部分已半脫落的報紙後,又花了2天用半濕毛巾,小心地將畫麵顏色上的煙灰擦掉,最後選擇了畫以下三幅。
1.8x1.6米 這是我臨摹的第一幅,可能也是最重要和完美的一張,畫麵沒有絕對的中心人物,其構成運用古典三角對位的力量,讓在相互呼應中的三位神靈,平均占據著自己應有視覺資源,而且最下麵一組人頭的平行排列,給上方處於動態中的形象極大平衡感。
我把最上麵這位稱為度母或觀音菩薩,她釆用了蓮花寶座上的經典模式,揚起的右手抓住一把燃燒的法杖,正以不可思議的優雅,富於動感的姿態,呈現在大量房頂漏下來的水跡和世間眾多的災難中,並主動承擔著拯救世界的智慧與力量。
往右下看;莊嚴儀式裏最為壯觀的一位身披人皮袍,手持降魔傘,腳踏兩隻猛虎的護法或憤怒金剛 。他堅強身驅和相對完整的四肢上呈現的紅,是整個畫麵唯一飽和色。整個視覺敘事過程裏,盡管他左手揮舞著一形狀不明的物體,身邊飄動著人皮四肢所增加的緊張情緒,創造出可以讓觀眾立馬進入的一個戰場,但敵人是不存在的,除了破碎的報紙之外並沒有血腥的死亡場景,於是他僅粉碎了自身所有煩惱與障礙,腳下,兩個活潑而清晰的猛虎並不意外的出現,極大增加眼前圖像的豐富與均衡,它們在奔波中互相關注,傳遞著生物之間共處逆境的和諧。
右下方這位手持法杖,外套為線條流暢的桔紅袈裟,裏麵是隆重法會上才能看到的精致僧侶服,(我曾購下類似略有破損一件,每隔N年趁無人時拿出來套一下)該形象也一直讓我感到鼓舞;從頭上戴著寬邊紅帽判斷,自己一直認可他是神諭者本人,但疑點為帽頂和背部,並未出現那幾麵威風凜凜的招牌旗。 最吸引我和朋友是他的頭部眼睛,身體和雙手正對著左外,然而翹起來紅線裝飾的僧鞋正朝他身後飛奔。這種下肢與上身動態徹底相反,在人體結構說不通的扭曲和誇張,卻讓神諭者顯得活力滿滿。以至於從他頭頂而下大塊的報紙斑駁,完全沒有妨礙他正在作為一個執法者去完成的神旨意,在周邊的廢墟般的虛空之中,展示著佛教捍衛者的強大法力。
最下層平行的一組;三個骷髏頭和兩個半人頭,它們之間用紅色火焰連接起來,按照西方傳統是象征死亡的符號,提示人們“你終將死去” 而在藏傳佛教和眼前,它們神秘兮兮的凝視著你,甚至用大笑來麵對和解釋 “樂觀利用你輪回中可貴生命” 這個主題也是乃瓊大門,整個回廊壁畫中持續的圖案,幾百年來它環繞整個乃寺,為眾生提供了可視化的敬畏。盡管我相信骷髏象征世事無常,是戰勝惡魔和死亡的宗教意義外, 也深感是古代匠人在繪製過程,自然流露出的人性與幽默,使得它們至今仍毫無痛苦微笑著。 查相關資料出現了坦率的幾行;
敵眾浩瀚如虛空—
有什麽妙法讓一切都被製服
讓眾多憤怒的心被推翻
讓敵人都被摧毀了
——
1.8x1.4米 臨摹它的理由;整幅畫構成具備了令人鼓舞的色彩與造型。這裏己沒有藝術中定義為三原色,高原上常見強烈的紅黃藍也徹底消失,其從上到下S型流暢,充滿活力的構圖,在非飽和的灰色洪流中的點與線,如同拜占庭時期的石塊鑲嵌畫。也可用西方古典音樂中半音,和聲所賦予微妙旋律來形容。
頂端女神優美而敏感的造型,身後背光環被煙塵籠罩中透出的淺紅,從上延下來到腰裙,是以線性為主的延伸,紅色與下麵鈷青灰衣飾帶交織在一起,絕妙搭配在 後印象派色彩大師皮耶·勃納爾畫麵也有呈現。
美神隱約可見的黃金冠下明月般胖臉和不算清晰身驅,加粉綠鈷灰色裙帶環繞的手臂,莊重典雅的氣質,被沒有任何細節白蓮座襯托。我隻好又用位於山南雅江畔,加查縣的丹薩替寺(我於1972年到過此縣)圓潤飽滿的造像風格來形容,同樣讚美也適用於她執法器的胖手。
下方是雲霧繚繞中的護法神,他的胸部和四肢都長著成雙,橢圓形的眼睛或稱為怒目,廣闊的視野正在消除著周圍的逆障和灰暗,他將瘋狂長發甩動起來的一刻,可作為良心,正義捍衛者,在一片黑暗之中以呐喊,咆哮方式來傳遞眾神存在。飄揚在他身邊的紅藍衣裙產生出劇烈的運動狀態,同時也增進了之前己提到畫麵的生機盎然和流動感。
最下層更為虛無縹緲空間奔馳著兩匹淡藍的天馬,正在用前蹄攻擊和爭食一具壞人罪惡的內髒 “乃瓊寺壁畫最引人注目的,是描繪了眾生因前世惡業而在地獄受罰,被那裏惡魔和野獸蹂躪的場景” 這些奇異,在其他的寺院和密宗殿也常會看到骷髏、屍林等圖像, 與中世紀和文藝複興時期,藝人筆下對地獄的描述一樣;人類對因果報應和來世認知,總是不可思議相似。然而,這裏一切都是被時間摧毀,燃燒後灰燼中的重生與涅槃。
第三幅 1.4x1米,仍然是一位不知名稱的的女神。她懷抱一件念紮或琵琶類的彈撥樂器,坐騎為己完全看不見身體的白獅。原作暫不知道放在哪,此圖是用手機從三寸舊彩照翻拍,所以整體色彩與前兩幅的強度相比略顯不足,但並未妨礙我現坐沙發上,仍可以沉浸在如此冥想的慈悲氣氛中。
左邊從上至下骷髏與人頭,堅持著提醒我什麽是自我 。 右上角的漏水使部分背景浸在 水墨畫的朦朧中, 顯示了 壯麗的紅唇白牙,金剛法眼大神,除了消失在畫麵外的雙手,他的黑手臂和黑臉與朱紅袍,足以傳遞他 保護與懲罰的能量,與上方靜謐之美形成強烈的對比。除左邊那一組掛著的骷髏,此畫也可理解為對當年顯現一位女性的敬意外,更多是對喜馬拉雅山脈的神靈親自降臨到畫布上的喜悅。
五張當時現場拍攝彩照 包括前麵己有詳細介紹的一張大殿門
如果說將自己的畫,用文字來重新描述還有點道理,這又把牽涉到諸多神靈的照片拿出來講,是否有點缺乏敬畏之心和畫蛇添足?為此我反複在網上搜索有關乃瓊廻廊壁畫的信息。目前除了我臨摹的作品和這裏第一次公布的舊照外 ,從攝影術發明後至1989 年底. 暫未發現有關乃瓊壁畫的任何記錄。我“假設”這些是當時世上唯一留下的圖像,另外,也擔心多年來自己所珍惜的心血之作,在別人看來或許僅隻是破牆上殘留著一堆色班。
至於乃瓊寺倒底誕生於哪一年?壁畫是明代還是清代繪製?就留給考古或曆史學家吧。
照片中間的形象,是臨摹的第二幅。同時也有她周圍完整現場環境,當時也想畫右邊上麵有粉紅背景,下麵有紅衣和一天神騎著白馬的的綠度母,不知是色彩弱了點或主體太清楚沒畫。
這裏能看到環繞整個回廊牆頂倒掛的人皮,以及壁畫四周由骷髏與人頭組成的裝飾帶,它們在自娛自樂與互相嘲笑中,形成一組組的精彩表情包。 所以很難講它們會因自己最終成了一張皮或骨骼而陷入焦慮。
左上即為複製的第三幅“抱彈奏樂器女神” 選擇她與左手從下到下的骷髏,加上下方的黑臉神,形成比較完整的畫麵 。照片中間和右上角也有兩位美麗的女神,除不太清楚,她們身體的下方己被徹底損壞外,也缺乏一種與主體呼應的東西。
房頂漏水造成顏色大麵積脫落是 驚心動魄,與牆頂平行那組人皮己徹底被煙熏覆蓋。特別是中間黑色排水管在新修補淺土色中,它本身則帶著某種明顯的暴力暗示。左邊女神頭頂可看見從外麵泄露進來的光 ,不知那是透氣孔還是排煙口?
順便說一句,右上角表皮脫落後露出底層倒掛人皮的彩雲般的斑痕,很快就出現在我下麵一幅油畫背景中。
1986年 油畫 麵具與彩雲 裴莊欣
右上唯一能看出來形體是一位在紅色火焰中的深藍,體量龐大呈憤怒和姿態的護法,他因世間的罪惡而張大嘴咆哮著。 下 右邊大概能看出一位騎在藍綠灰,頭部極度寫實的肥馬上,披盔戴甲的天神或武士的頭像,他手裏緊握一倒立罪人的腿,馬回頭盯著後麵發展的劇情。右下角是N位手姿敏捷伸展開來的天神,他們揮舞著己看不清的兵器,座騎為紅馬於青綠山水之間,追逐一組解剖準確,動態穿插協調的一群半裸和全裸罪人。
我沒有畫這最完整“地獄圖”牆麵,盡管它具備了令人深思的圖像和容易理解的內容, 是因尺寸太大?還是對過於完整的東西下意識排斥? 得承認,自己對承載著天災人禍和時光的侵蝕之後,終非原有麵目的殘缺美,始終保持著高昂的激情。
如果說前三張照片是認真嚴肅的記錄,這最後的一張則純粹屬個人自留地。一位密宗神頭像局部,還能看到我撕掉畫上報紙後留下的白邊,其中還有一些星星般的小骷髏和N隻眼睛。然而它的一切都被徹底解構,成為某種不解之惑。貼上1985年發表於“詩選刊”組詩《純粹的眼睛》之一,覺得這段獨白文字,更準確表達了當時自己內心情感。
《 畫室》
我欣賞我的投影在背後泥土牆恒上彎曲著成為某種形象的荒誕
我搜尋著潰散在色調中的平衡和白紙裏隱藏著的種種諾言
我沮咒沉浸在平麵上昨天的遺撼和預示著新和諧的崛起
我陶醉地在筆觸中注入的那些永遠的謬誤以及傳遞封閉了的祝福
我用純粹黑白提煉的結晶覆蓋四周的洪荒或底層的晦澀
我發現偶然的紫色在大片的土黃中也發出那樣完美的歎息
我奇怪這塊畫布怎能容納那樣的溫柔和狂亂
整整三十七年後,我在畫布上用它們來再一次重新認識我與自己。
1939年 乃瓊寺院裏的宗教活動 哈裏 斯湯頓 攝
乃瓊台階下村落有一小店,出售的商品不多,為朝佛香客準備的哈達,柏樹枝,小杜鵑葉磨製供大香爐的W桑,人神共享的青稞酒,也買一種用手工磨製的青稞麵,裏麵帶有粗麩皮的烤餅,因無發麵吃一 片即飽,舊玻璃水果罐頭瓶裝酸奶,五毛一瓶吃後需退瓶 ,混到眼熟可將奶瓶帶到上麵 ,傍晚撤離時退回。
大殿內偶爾有重要的宗教活動,做完法事後喇嘛用木盤子端供品“錯”出來與眾生分享。一種圓錐形,用大麥麵加酥油,奶酪和紅糖渣混合 ,上麵塗抹上一層紅色植物與酥油混合的顏料,是那陣我能吃到最美味的蛋糕,但機會不多。
也有幾天熱鬧,陽光下的庭院裏來了很多村民,他們都很高興的喝著酥油茶,唱著優美民歌,同時用手工縫製門窗頂上,上麵有紅籃條紋的白布遮陽裝飾布,藏語叫“香布”吧?之前廟內外門窗全是光禿禿很難看。 其間並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寂寞中我常把民歌當成免費背景音樂來享受,畫畫人與縫布的人們之間也互不打擾。
記得乃瓊一個角落有很多酒瓶碎片,並一直在散發著江津白酒味,家林說跟現在的紮基寺一樣,信徒來這發誓賭咒戒酒或許願。 但一般人不敢到此,因為乃瓊是西藏最厲害的神,如你做不到自己的誓言,肯定將發生不吉祥的事。
1983年 哲蚌寺房頂 裴莊欣 攝
乃瓊有2-3 樓,因之前我在傍邊的哲蚌寺房頂爬得不少沒有上去。每天畫完離開時,把進行中的畫反扣牆麵,簡單的畫具堆放在牆角,罩上塑料布再壓幾個石頭。平時基本沒有遊客到乃瓊參觀,偶爾進來拜神外地的朝佛者,對我忙碌的事興趣也不大。不像哲蚌寺前麵 ,乃瓊門口和石台階下流浪狗也不多。
然而,與乃窮打交道也絕非易事。 與所見其他寺院迥異不同,這裏末日審判的氣氛濃鬱,要保住畫麵新鮮感,自己常有停不下來一直畫到天快黑 ,那些侍拆房子煮茶和院內兩大香爐冒出的煙氣,與誦經,法號和鑼鼓聲混合後在廻廊中彌漫開來。疲憊饑渴及神經過敏性的缺氧,靠在牆邊一會閉眼的瞬間, 我竟然看到自己正在穿過一堆堆燃燒的廢墟,而且牆麵和畫框上的壁畫,正從四麵八方向我傾倒過來。
1984年 夕陽下的寺院 油畫 裴莊欣
工作午餐
黃家林;“裴師,你走後的1990年,丫伯伯請我和另一人去乃瓊寺複製壁畫,打地鋪二個月住在剛成立的佛學院一空房,我臨了3張後交給丫兩張,因工資給太低畫得也不怎樣。1991年,那些壁畫由拉薩古建隊修複了,是按照他們過去老方法,把有損壞的部分塗掉後重畫成新的。 而不是照現在的方法保持原來狀態。這事跟丫 好像沒啥關係吧?唯一不同的是,重新畫的和修補完後不管新舊,馬上全塗上一層清漆。你原來畫的那種老質感完全不存在了...”
轉經道上的清泉 黃家林 攝
北京工作室高處掛著的壁畫
我己徹底忘了三幅畫用了多少天完成,讓自己在海拔近四千米,騎自行車每次來回20餘公裏為之奔走。之後在拉薩,由我創辦“西藏畫廊”12米高的大型專業陳列空間,也從未將其中任何一幅擺出來展示。
文中的彩照是前幾年第一次掃描出來,現才想起為它們寫點什麽。奇怪的是乃寺臨摹的全程僅有4張彩照,竟然找不到一張同年的另外幾次行動,同時保存下來不少的黑白照片,是家林那陣有其它事不常來?還是拍的黑白膠卷丟了?這給我這個習慣看圖才能說話,才開始思維的人帶來相當的不便。
這些陪伴我多年的壁畫,至今仍在北京工作室一不顯眼高處掛著,它們從開始即沒有出版,教學和普度眾生的義務。所以認為自己曾經做過的,與那些長年在轉經路邊刻瑪尼石的匠人區別不大,而且之前畫畫與現在寫字,都讓自己感到快樂和欣慰。
是否可暫將這些定義為自我救贖與尋找靈魂歸宿?我一生的幸運與不幸大概也源於如此?以至於至今仍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一陣穿過乃瓊廻廊的風,還是殿堂裏一曲虔誠經誦或讚歌。
1993年 與我記憶接近的乃瓊寺 約翰·赫爾 攝
收工那天是我一個人。當完成了最後那幅小畫才終於感覺自己己很累,忘了是因為鉗子不在,或偷懶不想把釘滿釘子的畫布從木內框取下 ,我用畫完剩下扔在牆角的長木條,綁在自行車橫杠上,將木條後麵伸出部分,把畫連框用繩子捆綁固定後,推著掛滿裝備的自行車緩慢溜下大土坡。傍晚,回程途中刮起陣風,那畫瞬間變為一大風帆,連車帶人吹倒摔進路邊旱溝。
從搜索的圖片來看,今世的乃瓊已通公路並擁有自己的停車場。節假期間,車流與人群排著長隊等待朝拜供奉,從遠處即可見到寺院頂上的幾股濃煙,可目測斷定為香火鼎盛。殿堂前大門和整個回廊,已被上麵有美麗白色八吉祥圖案,厚重黑毛織毯遮蓋,壁畫前麵也用大半人高欄保護起來。令人感歎,隨喜。
1984年 油畫 轉經路邊的巨石 裴莊欣
初夏的淡然陽光,伊麗莎白湖畔, 諸神降臨畫麵那些美妙的時刻恍如昨日。 在電腦屏幕前,我的一天又過去了,之前半個世紀也這樣過去。我住在陌生的城市,有時候跟陌生的神和人,談論著對我們也是陌生的磨滅之美。
夢裏…戴著金屬頭盔的乃瓊神諭者,聳立在根培烏孜山下約20米高的巨石頂問我; 你是誰?你到底要什麽?
#西藏的記憶#
一 一舊金山灣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