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i zhuangxin

裴莊欣 ,中國美術家協會、 [1] 西藏自治區美術家、攝影家協會會員。西藏美術館籌建委員會特聘外籍專家。 1956年四川成都出生 ,1971年下鄉到西藏昌都,1978年考入四川美術學院油畫係,畢業後重返西藏工作,1989年獲 “美中文化教育交流基金會”
正文

半個世紀前,在西藏遇見“龐貝末日”

(2020-12-23 01:37:48) 下一個

布留洛夫,龐貝末日

465.5 651cm,布麵油畫,約1833年

藏於聖彼得堡俄羅斯博物館

 

4月為雜誌寫的專欄 發上存個檔

 

至暗時刻的光 

47年前在西藏昌都與“龐貝未日”的奇遇

 

複活節,所有商店都關門,舊金山灣區仍在封城。

在疲憊中睡去,幾小時後,又在疲憊中醒來。加州是美國疫情的重災區,而複活節的寂靜,又為疫情下的城市,增添了一層迷幻般的末日濾鏡

 

似夢非醒中,記憶穿越到了半個世紀前。

1973年,我都汽車修理場被調到昌都地委宣傳部,擔任美工,主要的工作,是繪製一批大型宣傳畫,放置到昌都當時唯一一條水泥路兩邊——這條路,從地委大門,穿過銀行與百貨商場,直抵瀾滄江大橋橋頭。

自然不會有像樣的工作室,我的創作,全部在機關食堂的一塊空地上進行。不久,又臨時被借調到文化局,為地區文工團繪製“紅色娘子軍”中的椰林舞台布景。

在江山一片紅的氣氛下,與“龐貝末日”的相遇,顯得尤為奇特。

 

1972年,從昌都地區車隊修理場臨時借到當地交通廳,繪製表彰大會宣傳海報。

 

畫家照例是要參與集體學習的,有一天,學習結束後,地區文化局的湘女士找到我,帶來一個意外的消息:地委書記本信想見我這個小畫家。我心裏充滿疑惑,但無論如何,還是隨同她一起去了地委大院。

我們走進有人站崗書記樓,由工作人員領著上到二樓客廳,李書記正坐在客廳中央巨大的色真皮沙發裏。

或許是一天下來累了,書記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北方口音聽起來文質彬彬,問起我之前的工作情況,街頭那些大宣傳畫是油彩還是水彩?下雨雪時,會不會掉色?

我用四川話回答說,除個別是油畫顏料加油漆外,大部分是用塑料袋裝的水粉顏料畫的,畫完後,再塗上一層清漆防水。

 

1975年,背景是昌都地區集會活動的廣場主席台,圖右側為地區運動會繪製的大型宣傳畫之一。

 

房間很寬敞,茶幾上堆著很多文件,立式取暖電爐上鑄著外文字母,在冬日裏一陣陣傳來燥熱。我心裏琢磨著,李書記大概懂一點藝術吧

從藏式大落地窗中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地委大院後邊,用土牆圍起來的地委機關菜地,種著昌都當地少見的蘋果樹。

就在一年前,我還是汽修場學徒工,盛夏夜間,多次翻進這片園子,偷摘澀酸未熟的青蘋果。摘回來了才發現難以下咽,最終大都切成片,放在窗口曬幹了吃。

幾次三番,也難免有險些失手的時候,我和夥伴甚至用旁邊的蓮花白葉子把腦殼蓋起來,才躲過一劫——那個每月10塊錢工資、一切憑票供應的年代嗬!

 

1973年,裴莊欣在獨立工作室。工作室麵積2米乘3米,背後牆上有兩張水粉顏料臨摹,左邊是提香名作《基督與猶大,右邊是俄羅斯畫家阿爾希波夫《洗衣婦,上方則是四川畫家李煥民所作藏族題材套色版畫《初踏黃金路

短暫的交談,氣氛友好,其間被電話打斷了一會,李書記一邊接聽,一邊順手從書架遞過來一疊印刷極為精美的中文版蘇聯畫報,竟還是那一年的新刊物!

彼時的西藏,仍處在特殊階段,做夢也想不到,有親手拿到這種真正的“修正主義刊物

這激起了我莫大的興趣,抓緊翻閱還不算完,臨走時,我厚著臉皮請求借了其中有油畫作品的兩本,小心翼翼地抱回了由廚房改造而成的袖珍畫室。

其中正有《龐貝末日》這幅經典之作。

 

 

1827年,俄國畫家布留洛夫赴龐貝遺址考察,這是一座在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時被吞噬的羅馬古城。站在這自然的廢墟上,布留洛夫腦海中浮現出動蕩的祖國——

火山爆發的瞬間,天崩地裂,宏偉的建築即將潰崩,雕像將從屋頂傾落,喪魂落魄的人群忙於逃命……畫家表麵上畫的是龐貝末日,實際上暗示著祖國的曆史變遷,左麵亮區那位頭上頂著油畫箱的年輕人正是畫家自己。

《龐貝的末日》完成於1833年,1834年在意大利米蘭展出時轟動了整個社會,爾後赴巴黎震動畫壇,最後回到彼得堡,表明俄羅斯美術的凱旋。普希金說它是“俄羅斯畫壇的初日”,果戈裏莊嚴宣稱它是世界性的創作,創作的思想“屬於我們世紀的最完善的趣味”……

 

 1976年,裴莊欣與身後的昌都縣全景。左上方山坡為經曆上世紀中葉滄桑後的強巴林寺。

 

這當然都是後來了解的了。半個世紀前,在西藏昌都,撫著雜誌那單薄而光潔的紙張,我隻感到畫麵中巨大的衝擊:龐貝城在狂暴自然力襲擊下即將毀滅的慘象,以及死亡威脅下的恐懼。

然而,驚慌失措中,人們尚未忘記扶老攜幼,仍然用身體來保護他人,相互關愛,這些崇高的道德依然流淌在我們血液中。正是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兩種創作手法有機的結合,才塑造出這極具視覺震撼力的不朽巨作 。

 

  裴莊欣,殿堂

布麵油畫,約完成於1988年

西藏美術館收藏

 

布留洛夫的這幅作品,沒有主角,所有人都是曆史的參與者,所有人都強烈地感覺到不可避免的變遷與震蕩

時至如今,我們又何嚐不是如此?

半個世紀以來,我畫過無數次高原的生活——有普通民眾的平靜與歡樂,也有特定群體在特定曆史環境下的莊嚴與悲哀。但無論如何,理想和浪漫情懷,始終是我創作中一貫的核心元素。

在《殿堂》等描繪朝佛人群的大尺幅作品中,或許始終浸潤著《龐貝末日》的影響——那種宏大敘事與戲劇性構成中深含的,對信仰的敬意與悲憫情懷。 

基督複活之日,傍晚冷風中,灣區飄起了小雨。我聆聽著波切利在空無一人的米蘭大教堂門前留下的歌聲,它安撫著亡靈,祈禱著現世平安。我遙想著,維蘇威火山下眾生早已抵達天堂,昌都地委大院的蘋果樹此刻也該是開花季,李書記、何女士如今又在何方?

更徘徊於心胸間的,是往昔邊疆那個精神、物質匱乏的年代,以及與《龐貝末日》的奇特緣分……

         我們崇敬著過去的大師們,也再次審視那個青年的自己。

       #Tibet memory#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