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持嘎巴拉喜金剛 " 壁畫原作
氣勢雄渾的紅藍調 具備了史詩級動態和結構的 注:全文中唯一缺給西藏革命展覽館複製那幅完成後的照片
全文約近八千字. 由該文節選出的三分之一內容,已首發表於今年七月“西藏人文地理”雜誌及公眾號。
“貢嘎曲德寺位於貢嘎縣境內,地處拉薩至貢嘎機場高速公路旁邊,是藏傳佛教薩迦派距離拉薩最近的一座寺廟,同時也是薩迦派支係貢嘎派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寺廟。”
1985年,我在這個尚不為人所知的小寺院住了30天,幸運得到了重要的宗教場所的視覺感受。臨摹壁畫過程所獲得殊勝的藝術體驗。在流逝的三十多年中,這段漸已久遠而特別的經曆,仍然深深地影響著我目前的生活及藝術創作。
記憶力是如此不可點,我竟然忘了當時自己是因什麽奇特的緣分偶然到了那裏,還發現二樓那小房間裏精美絕倫的壁畫。荒蕪的年代,在沒有任何外部信息的條件下,立即被它宏大述事與獨特藝術魅力誘惑。
貢嘎曲德寺1985年
“它具有獨一無二的宗教地位和藝術價值” 意大利藏學家朱塞佩·圖齊GuiseppeTucci,1934沿著拉薩河穀到達貢嘎曲德寺時如是說。
網上還有關“貢寺壁畫屬於“ 西藏宗教藝術史的裏程碑”的說法,來自於欽則畫派始祖,亦為貢嘎南傑的弟子欽則欽莫所繪。在前藏眾多的寺院中,該寺密宗小殿中的喜金剛壁畫可以確定是欽則大師的真跡,其畫風獨樹一幟。”
畫畫的人一般是通過視覺來感知世界。盡管之前我己多次去過拉薩,日喀則地區大部分著名的寺院,但從未遇到過自己如此喜愛的壁畫,並且還能有緣分複製下來。看到過的一段薩迦派上師說法;如果能在這學習三個月,相當於幾年或者一生的功德。而貢寺壁畫正是由薩迦派構建,極為傳奇的眾神圖像。
得承認,我不懂佛教教義,但這種不可知,卻也是最引人入勝的所在。我堅信一切最好的東西都不能言傳。正因為不懂,才讓我保持了強烈的心念,才會反複刻畫它們。
在此渡過的日日夜夜,全身心投入的臨摹過程中,除收獲了藝術上的啟示外,我假設了自己在其間,之後還有更多內心潛移默化,更多的不可知,也不需言說的精神感悟。 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以藏傳佛教人物和宗教活動儀式,包括相關的藝術品,佛像,唐卡和壁畫即是我創作中直接,甚至帶著自然主義傾向描繪的核心元素 。
金剛薩埵( (腳踩嘎巴拉碗)局部 壁畫複製品
當時我並沒有把它們完全作為純粹的宗教作品來看,但它們是特有觀念下,所產生特殊的人體和動態美,在喜瑪拉雅神靈圖像的超級想像力中,其形與色反映了生命與死亡,內心和自然,宇宙間對話的具象結構。 原諒我至今也是同樣理解和愛著。也相信我所感動的已經被時間證實,超越世俗感官中的一切,它們不僅僅普渡著那裏的眾生,也同時為撫慰外來的個體魂靈而存在著。
從它出現幾百年後,在曆史上那個奇怪,短暫失憶的空白瞬間。我竟然成為了第一位複製者。在曆經滄桑和見證 “ 緣分不一定會是見麵的刹那,隻能在經過時間的衝刷之後" 我很早就開始說那顆種子早己經種下去了,但至今我仍不知道它發芽沒有。
倒也有誠惶誠恐,總是擔心自己對不起這些幸運的經曆。
站立在有卐字和日月符號牆傍邊的我
這件軍用無領深土黃色棉襖已伴隨了我整整四個冬天
冬天淡季(忘了當時是85年底或86年初)館裏沒什麽特別工作。我給新調來館長旺久講了貢寺的情況,並說到新開展“西藏概況”中宗教藝術廳除掛了幾幅唐卡,仍有牆麵空缺著。計劃帶兩個助手去貢嘎寺住30天,複製一幅大尺寸壁畫回來補上空牆。館領導對我這類的業務建議一直都支持,選派了館業務科雕塑組藏族學員拉巴,我多年的助手,拉薩待業青年黃家林,之前他也參加了大召寺,乃瓊寺壁畫臨摹,館裏答應給他一份工資同去。作為在職員工,我與拉巴每天享有二塊錢下鄉差旅補助。
我給拉巴在館內陳列的雕塑前拍的照片
帶著館介紹信,騎自行車到文化廳社文處,轉開了漢,藏文介紹信;記得內容大致是;因舉辦慶祝西藏自治區成立20周年“西藏概況”的重要政治任務,其中壁畫需到貴寺進行部分複製,請予接待和安排住宿等。蓋章。 西藏自治區文化廳
接下來的程序;按照己寫好,領導完簽字的材料清單,到倉庫借兩麵大鏡子,我知道那裏沒有電,領大小筆及顏料,各類詳細雜碎物,一卷棉白布騎車送八廓街,補衣服裁縫那紮成大尺碼,借出二個裝汽油二十公升鐵筒,請館裏工人準備一堆木條子。
之前我就豐富下鄉的經驗,日用品,電簡、蠟燭,高壓鍋,油鹽米豆瓣醬,蓮花白加土豆 。 照規定,美工是不能領膠卷,館倉庫存一批過期了N年黑白膠卷。每卷可以用一元購買,我拿了五枚。另外到原來文化宮對門,國營照相館老範那裏買了二個彩色膠卷,(遺憾彩色感光敏感,因暴光不足大部分報廢) 其他重要的隨身資源是一台雜牌單聲道錄放機。十來盤磁帶中除了鄉村歌手卡朋特以外,餘下是帕瓦羅蒂和貝多芬之類。
館裏東風貨車將我們送到寺廟,並說好三十天後再來接。
到寺廟後,由拉巴和藏語也很好的黃家林與寺主管聯係,將我們安排到寺廟傍邊的村委會空房子住下,唯一要做的是把帶來的卡墊墊在地上,簡單的被子,皮大衣一蓋即可躺下。用的水和酥油茶都免費從寺廟廚房取得,熱茶黃家林每天清早用8磅熱水瓶取回。
牆麵上眾多美麗的小尺寸護法 局部 我暗自稱它們為天使
小殿內牆角,頂部邊緣上壁畫都產生了的裂縫。但是這種裂縫往往也特別的吸引我。之前在大昭寺第一次臨摹壁畫時候,就幹脆把唐代壁畫千佛中的裂紋當成主題來完成。
複製前期程序;
1,量好原畫尺寸後,將木條子鋸釘拚成原作一樣大 。
2,把透明塑料布四邊角用膠布粘在壁畫上,用黑線把畫的重要輪廓勾勒下來。
3 ,取下塑料布後,用針順著輪廓黑線紮密集針眼。4,將棉布釘在木框架子上,用帶來大號軍用罐頭空盒加水和牛皮膠熬化,從牆角或者院子挖掃泥沙土,放進熱膠湯混合後用寬毛排筆塗上布麵,當地泥土槳與牆麵泥底總是一樣。之後的布麵呈同樣粗糙和砂礫狀態,繪製時有極佳破舊壁畫的現場質感。
5, 將塑料布覆蓋在做好沙土底的布後,撒上深色粉末後輕輕抖動,布麵即留下壁畫準確的輪廓線供下一步深入刻劃。
首先要保證完成館裏大畫,這幅約3米高三米多寬密宗神的構成複雜,每一個局部也極端細膩豐富。黃家林做上麵一輪的活已經很熟練。拉巴主攻煮飯打雜工等,餘下的無窮的細節活,就得靠幾雙手全天不停的畫,但記憶中除指指點點外,完全忘了我具體畫了哪些部分。
家林之前跟人正式學畫唐卡,還記得他講的幾句;師傅說不怕畫得慢,隻要不停下來,一壺茶放在旁邊,雙腿一盤,一天下來,畫布上一大塊就出來了。除勤奮、學習力極快,他對冷暖色的辯別還是差了些,我偶爾也指責他把這塊畫綠了那太紅,某天把他惹火了,幹脆把筆一扔,到村裏喝青稞酒半天也沒回來,我叫拉巴去找他:;當心點,這小子火氣大,盯著他點別自殺了。
南壁眾護法神壁畫》局部1,
要在一個月完成這樣巨大畫幅, 拋開應該有的宗教儀式不講,僅僅從技術上這點時間也是不太可能完成。還好從70年代初開始,我在西藏的工作就是用水粉和油彩繪製大型宣傳畫,平均也都是三,五米左右。年青的無知與無畏,對眼前所見壁畫尺寸,複雜和技術難度,感覺都不成問題。
我懷疑正是這些不可能的挑戰讓我激動吧。工作量是巨大的,日日夜夜一條條線的修正,一層一層色彩調整與覆蓋,每日從早到晚六隻手都在不停忙著,漸漸的深藍色大神(當時並不知道它的名字)和傍邊諸多的護法開始顯現出來了,站在幾米距離外晃眼一看,甚至己難區別原作與複製品不同。
位於大殿二樓西側的密宗殿是很小一間房子,中間還有幾根木支柱擋著整體視線,廟裏其它壁畫與這小房風格沒有太多的聯係,裏麵也沒有其它雕像,據說文革期間被當成糧倉,壁畫保存尚好
光線很差,白天用鏡子反光照明,需每小時調整一次鏡麵與太陽的角度,來反射光到房間裏另一片鏡麵,通過它再次反射至房頂形成漫射光源,陰天或晚上則用燒汽油的手動打汽加壓氣燈,這種燈很亮,同時也散發出很多熱量,以至於每次深夜離開後,走到外麵時總感覺很冷。
寺廟管理不像現在嚴格,有一小側門可以白天晚上隨時進出,不知什麽原因,在畫畫期間,好像沒有一個村民進來來圍觀過。僧人們念完經後,第一件事情就跑到我們這來看畫的進程,輕鬆的氣氛中嘻嘻哈哈的,在命運交響樂的伴奏中,我半懂不懂地聽著。白天的辯論,清晨、夜晚的念誦,經堂裏一直不熄滅的酥油燈,小房子氧氣稀薄,偶爾大殿裏深夜尚在做法事,不絕耳的叮叮咚咚法號聲,念的經文當然是一句不懂,這些倒在日後時常徘徊在我腦海裏。
為數不多的老喇嘛們對我們這些手藝人,竟然能把壁畫畫下來,也表示了極大驚訝和關注,然後與黃家林和架子不小的拉巴幹部同誌閑聊。
記得翻譯過來的一件事:講這寺東麵角上黃顏色那間大房,屬於D L和薩迦法王專用行宮,但我除了畫眼前的畫,寺內哪裏也沒去。有關於正在複製的壁畫和神的名稱,不知是忘了或因為倆個翻譯的水平太低,竟然沒有留下來任何信息。
背景可清楚看到正在複製中的二幅壁畫,一直想用這組人物特別的人工光源畫一幅油畫。寒冬之夜,氣燈把小殿照得明亮和溫暖,牆上諸神也更顯神秘絢麗。
80年代中期,大家都對將來充滿了希望,我不敢說是否是回歸了人性,但神職人與普通人,漢,藏族的互相理解和尊重之間,明顯釋放著曆史上已稀缺和少見的友好與善意。 當然,那時也沒有那麽多藝術家,更難從中找到願意臨摹壁畫的人。
我們三人都吸煙,僅僅因為房間太小,都跑到殿外麵院子裏抽,家林講我總買低價的飛天牌。忘了我們帶酥油糌粑去沒有,(酥油很貴,一個月工資也買不了五斤)他倆廚藝也太差,每頓同樣味道的鹽巴飯菜,時間長後實在難以咽下,
某天傍晚,三人決定走路到貢嘎機場,希望在那找個餐館吃一頓,因過於疲勞途中空腹折回後。喇嘛告知:如果再堅持十五分鍾過了最後那個彎道,就可以看到機場的燈光了。
清晨, 天不亮喇嘛們即起來念經。晚上大殿裏常常也有加班的場次。二樓幹淨寬敞走廊上,常看見小喇嘛們被單獨分開後,一個個在那不停的搖晃,大聲唱誦,死記硬背經書,老喇嘛總保持著一定距離默默的遙控監督,
陽光下高牆的角落,僧人正在清理文化革命中被沒收,現退還回來的一堆,按照我的標準好壞都有的佛像。可惜至今為止,我對圓雕銅像始終不感興趣,骨子裏是個畫的,總喜歡二維,帶色彩和述事情節的壁畫和唐卡。
黃昏時常常去寺院周圍村莊溜達一圈,更遠就走到江邊去看她們取水背回,家林講我還買了點古怪的樹根。但當時我就對自然界的任何物體,包括風景也毫無興趣。
那次的行程中間,四川外語學院畢業,區旅遊局的劉菲,也利用周未加上放假的時間,來體驗寺廟的生活。她的自傳體中篇記實小說“夢中的珠峰” 經朋友龔巧明欣賞和大讚後,將在“西藏文學”刊出。
她來時正好發生了因介紹信不對口,複製工作被山南有關機構暫停,我們全體去了山南澤當鎮上申訴,其間她勇敢出麵,伶牙俐齒與對方交涉、談判和勸解後, 迅速解決了糾紛,保證了壁畫順利完成,也應該講在寺院和我們這組男性的世界裏,她的出現給行程增加了不少美好的回憶。
劉菲帶來Michael Jackson新磁帶,尖銳強烈的節奏中。她情不自禁地搖晃起來,還拉扯上幾個小喇嘛一起跳,忘了她是在教授,還是一起用本地跳鍋莊的步伐完成的迪斯科。我和家林均毫無舞蹈動作感覺,這種熱鬧的場合一般都在旁邊發呆。小殿內的氣燈散著淡淡的暖意和壓抑的興奮,燈影幢幢,壁畫若隱若現,若神人交錯。
因此行程圖文包括了她,初稿完後發給劉菲審看後,她補充了當時兩個故事;
1,寺裏一個喇嘛脖子後麵上長了大火結子,然後請人把發炎化膿的東西擠出,引發大麵積的感染後,迅速去世送去天葬。我問了家林是否有這件事情,他說忘了;並講這又牽扯到為什麽我們不去給點藥或者找醫生,加上天葬這種宗教信仰的活動,如果沒有現場的照片來證實,目前你最好還是少說點。
劉菲回複;“喇嘛的事情很確定,當時你們還叫他不要去擠,他說沒事,以前都是這樣做的。就在脖子後麵,我還看到他的生前曬太陽,但去世我沒有目睹,是聽你說的,幾乎是看著一個生命的消亡。這件事情我印象非常深。” 我突然才想起以上可能是拉巴給她翻譯講述的。
2,“去山南澤當解決介紹信糾紛中等待時,我們租了手扶拖拉機去桑耶寺朝拜,來回泥土路把每人的屁股都顛破了。” 但在這組底片中,我暫找不到有關的記錄。家林講她可能把另一次行程與這趟搞混了。
劉菲回複;裴伯伯你真的老了,我是區旅遊局的主力之一,一年到頭到哪都是進口好車接送,除此行之外,今生怎麽可能會有坐過手扶拖拉機的機會。
另,除了誇我所寫的細節尚好外,她宣布她當時也臨摹了一幅,但我對此更是毫無印象。結果收到了以下兩圖。比我複製過程圖片還準確。
二十多天後,大家都有點累了放假一天,從早就看好的線路,乘每人單程收三元錢雅魯藏布江上牛皮筏,約用了七分鍾即到江那邊沙灘。
陽光下的隊伍 村裏湧來圍觀和跟隨的孩子們
江邊堆放著正在鋪建的高壓輸電線筒,我懷疑我們是到江這邊的第一批客人,小孩從遙遠地平線上村莊湧來,一個個髒乎乎的小紅臉盯著我們,嘰嘰喳喳對我們和攜帶的每一件東西評論著,劉菲的尼龍布外套和狐皮帽,引起他們特別好奇,江邊很大的風中不時傳來藏語“甲嫫” 的稱呼。
遙遠山頂上有一個不知何年留下來的廢墟,小村莊旁的小寺,有一尊傳說中比較靈的上師銅像,但頭部在文革中被砸了,正在用泥巴重塑。
黃昏回程渡江時,透明天空上的繁密星星倒映在廣闊平靜的江麵,融混為天地一體,可以伸手去水麵把它們一顆一顆撈起來。
那些年遊客不多,能到這個小寺的更少。隻要我們走出寺廟,村子裏孩子們不管是白天晚上即開始圍觀,跟著我們看熱鬧。
冬日的禿頭柳樹,歸來的羊群,正在卸貨的馬幫,聊天的村民。炊煙中濃鬱的農牧混合地域氣息撲麵而來。三十天,不僅僅是單一寺院宗教生活,而是與人與自然的互動和交流。恍然之間,沉浸在19世紀法國巴比鬆畫派的田園風光裏。
寺廟廢墟
旁邊有一片寺廟廢墟,村民把殘留高牆當成為羊圈。加了歸來的羊群,與遠古希臘羅馬帝國的廢墟,想像中聖經中上帝的羔羊故事相似。
金剛薩埵 腳踩嘎巴拉碗 壁畫原作
壁畫境界高遠、技巧卓越,堪稱欽則派繪畫的頂峰之作。
大畫基本搞定後,把周邊的細節交給他倆慢慢去磨。計算好餘下的時間,我開始畫另一幅留給自己的私活,它不像大畫那麽複雜,僅為自己私藏也無需大多細節描繪,能畫個大感覺即是勝利,這可能也是此行的原動力和目地。可惜原壁畫中三個位舞蹈美神長度超過餘下木條,隻好疼心去掉右手那個,原圖中她們一起的構成和色彩對比,可謂其奇異和華貴濃豔,後來我一直把她們稱為雪域命運三神。
最後幾天,一切新鮮感己消失,極度疲憊隻盤算著車幾點會來接。我用剩下的短木條和小塊剩布,繼續複製了大藍神最右下角的那個傷痕累累的喜樂神。我後來才明白要在這些裏麵的尋求,是時間留下的年輪,破損,殘缺不全的表麵,它已徹夜不再具有原有形象本身的意義。我不敢說這裏是否提供了表現主義成分。但在前後幾張類似的複製過程,明顯有點立體主義或者點彩派解構傾向。
曆史上罕有的真空狀態,一切都處於斷代,並且也給予人們重新創造的機會。記得我們這些穿著破爛畫畫的人,不管在哪裏畫畫和畫什麽,當地的人們總是善良的看著我們和畫,能聽懂的藏語中重複最多幾個單詞就是;畫的真好!太像了!
大殿,小房間的煙火繚繞暗影中,超然的圖像圍繞中,也存留了我們的青春和夢想。常偷偷的暗中慶幸,我能樂觀、健康地活到今天,與1980年代中期熏染到的,那些強大的精神氣場有著必然的關連。
後記:
去年在北京,西藏人文地理執行主編唐朝暉先生講要做一期山南地區專集,我即想到和答應寫貢嘎曲德寺。忙碌中己是三月中旬,近日才鼓起勇氣翻查老照片,幸運是當年拍的壁畫,周邊環境等都有,唯一缺少的是給展覽館複製的那張必勝金剛完成後的照片。
春節前,在朋友圈聊天時,故宮羅文華先生看到我講在貢寺臨摹壁畫的事,說哪天要帶著研究生一起來看看,還將送一本由他編輯,故宮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貢嘎曲德寺:藏傳佛教美術史的裏程碑》畫冊,也說到如果之前知道我曾去畫過壁畫,一定會把這個重要的掌故寫上去,可惜後來忙碌中我們大概都忘了此事,倒是真想看一下那本畫冊,也非常擔心其中根本就沒有我曾複製過的那些壁畫。
習慣性搜索了兩天的貢嘎曲德寺,包抱英文版;google 約 617,000條 ,百度 約10,400條。 微信公眾號也有二百多篇,但並沒有看到太鼓舞人心的東西,甚至也沒找到任何當年曾經看到的,能夠比我臨摹的壁畫更美的圖片。
黃家林補充的細節;
前年他與家人再去貢嘎曲德朝拜時,又見到當年一個小喇嘛,現在已是該寺主管,他仍記得當年的複製工作,並對我們清苦的夥食留下了很深印象。密宗殿我們複製過的壁畫,現已用玻璃隔離保護了。
他當時也在貢寺臨摹了一幅單腿站立拉弓箭的神,喇嘛講那裏的護法神是女性,每月她們來例假期間、在牆上專門留出的窗穴裏,常常可以看見一些血腥的東西。回拉薩後他把那幅紅色的裸體護法裝裱成唐卡放到畫廊寄賣。記得1987年卡特總統來畫廊時,區外事辦公室提前通知畫廊工作人員,當天一律要求穿藏裝,因我沒有就不值班,之後畫廊員工講家林的紅弓箭手唐卡被卡特購走,我趕緊跑到財務室將錢領出後親自交給了他。
家林仍保留著全部複製過的塑料布底稿, 但我們也說到現在畫什麽都不重要,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宗教的複興,旅遊和大規模商品時代的拉薩,滿街都是唐卡和藝術家。正如當年給展覽館和我們自己保存下來的壁畫,現也都不知消失在何方。
與黃家林聊天最後幾句把我徹夜逗樂了;“那個年代好像國內外都沒有人在做什麽,拉薩每一個人都在爭取到內地出差,平常就盤算怎麽搞到點從格爾木上來的蒜苔和蘋果。而你卻騎自行車到周邊寺廟寫生,搭著貨車下鄉臨壁畫……”
“渡”
渡
也許從這開始,渡,成了幾十年來我一直堅持,試圖完善的重要創作主題。
在那個年代,我率先臨摹了大昭寺、乃瓊寺的壁畫、(見牆上掛著的) 貢嘎曲德寺壁畫不在圖中)有別於少數民族,高原風土人情外,藏傳佛教藝術開始從更深層影響到我。室內原來掛著的油畫也慢慢全部換成了壁畫複製品,圖中同學目前尚想得起來的名字有 朱成 戴嘉林 翁玉 。
此刻拉薩還有些欣欣向榮的文藝氣氛,隨著八十年代中後期內地當代藝術,商品經濟的興起,邊疆的神秘感也開始淡化、聖城部分相關人員開始轉移戰場,撤退到京城活動了。
二十年後,我又試著把仍記憶猶新的圖像重新組合起來,複原為以上這幅自己還比較滿意的作品
在新浪微博曾寫下幾句;
最早期的藝術史,後來的敦煌,新疆克孜洞窟,喜瑪拉雅山脈中寺院的密宗殿,光線都嚴重不足。1985年冬天,在山南貢嘎曲登寺臨摹壁畫,白天用兩麵鏡子來反射光到室內,沒有陽光時則用燒汽油的燈,手動加壓來照明。悶潮,或黑暗狹小的空間中,其實並沒有妨礙人類的想象力。那些匠人自然會產生一些特殊的情緒和幻覺。
我寫到:宗教是另一些人真誠的信仰,而描繪宗教人物與他們所處的特定環境,也許代表了我的信仰。我不是宗教徒,但與宗教生活有關的畫麵依然是我最好的作品。就像文藝複興的大師們,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乃至波提切利,也是在宗教繪畫的過程中,表達最真實的自己,他們畫的是基督聖母,但信仰的仍是藝術。
感情是由個人具體的經曆產生的,在那樣一個特殊地區和特殊時期,西藏給予的不僅僅是大自然的壯美、也包括了自己擁有三十多年前深藏於貢嘎曲德寺的一段小故事,其中的人物和場景繼續跟隨著我,有如那些一盞盞不滅的心燈照亮著前方的小路。
Zhuangxin Pei Zhuangx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