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 公 子
詞 牌 來 曆
《醉公子》原為唐教坊曲名,後用作詞牌名。唐朝詩人李山甫在《曲江》一詩中曾有“千隊國娥輕似雪，一群公子醉如泥。”的詩句。尹鶚“盡日醉尋春，歸來月滿身”等，都是唐人諷詠公子醉酒的曲牌篇名。《花間集》中有薛昭蘊、顧夐、尹鶚等人《醉公子》五首，皆詠調名本意。又因為他們所作之詞皆四換韻,故又名“四換頭”。南宋陳模1在《懷古錄》2上曾錄有唐無名氏詠醉公子之詞：
詩 詞 賞 析
無 名 氏
門外猧3兒吠，
知是蕭郎至。
剗襪4下香階，
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羅帷，
不肯脫羅衣。
醉則從他醉，
還勝獨睡時。
此詞為正體的變格，這首詞收入於《全唐詩》中，應該是出自於民間作者之手。在本詩的後麵陳模有小注雲：“此唐人詞也。前輩謂讀此可悟詩法。或以問韓子蒼5，蒼曰，隻是轉折多耳。且如，《欽定詞譜》中稱：“《醉公子》其以此詞為唐人作，未知所據。然宋人罕有作者，史達祖有《醉公子》一首，乃一百六字之長調，與五代時《醉公子》曲迥異”。明人楊慎《詞品》一書中稱：“唐人醉公子詞雲：‘門外狗兒吠，知是蕭郎至。劃襪下香階，冤家今夜醉。扶得入羅帷，不肯脫羅衣。醉則從他醉，還勝獨睡時。’唐詞多緣題所賦，《臨江仙》則言水仙，《女冠子》則述道情，《河瀆神》則詠祠廟，《巫山一段雲》則狀巫峽。如此詞題曰《醉公子》，即詠公子醉也。爾後漸變，與題遠矣。”任半塘《唐聲詩•雜考》：“‘醉公子’之人物，在唐代社會中頗為現實，其名乃貶義，非褒美。唐詩人或稱為‘繁華子’，或喚作‘輕薄兒’，或呼以‘豪家子’，或諷曰‘天上郎’。日本所傳唐曲中有《酒胡子》，一名《醉公子》，一作《酒公子》或《清酤子》。（見《大日本史•樂誌》）”
在《欽定詞譜》中收錄曆代詞八二六調，二三0六體。《教坊記》中收錄曲牌約四六七餘個，其中與酒有關聯、在題麵上就顯示這種酒文化的約六十餘個，而以“醉”為主題的有近三十個6。細品其詞旨，無不是以酒、以醉為中心宗旨，無不是緣題而賦，如在位八年即被後唐所滅、蜀後主王衍所留下來的一首《醉妝詞》中即可窺其一斑：“者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酒”。另在段安節《樂府雜錄》中記載了一個《踏搖娘》和《蘇中郎》的詞牌，並記錄了這樣一則故事：“踏搖娘者，生於隋末，夫河內人，醜貌而好酒，常自號‘郎中’，醉歸必毆其妻。妻色美，善歌，乃自歌為懇苦之詞。河朔演其曲而被之管弦，因寫其夫妻之容。妻悲訴，每搖其身，故號“踏搖娘”。在崔令欽《教坊記》中曾載：“踏謠娘，北齊有人姓蘇皰鼻，實不仕，而自號為郎中。嗜飲，酗酒，每醉輒毆其妻，妻銜怨，訴於鄰裏。時人弄之：丈夫著婦人衣，徐步入場行歌。每一迭，旁人齊聲和之雲：‘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以其且步且歌，故謂之‘踏謠’。以其稱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則作毆鬥之狀，以為笑樂。今則婦人為之，遂不呼郎中，但雲‘阿叔子’”。這兩則故事內容基本相同，講的是一個漂亮、多才的女子嫁給了一個相貌醜陋，自稱郎中的人，這個男人“嗜飲，酗酒”，每次喝醉了就毆打他的妻子，而妻子每次都苦苦哀求她的丈夫少喝酒，可是作為丈夫根本不聽，妻子非常痛苦，就讓街坊、鄰居們也一起勸他少喝酒。有擅長演戲的人聽說了這件事情，就把這件事編成了一個短戲來演出。在演出過程中，周邊的觀眾會隨著音樂的節拍一同問道：你為什麽這般痛苦？為什麽這般害怕以致渾身顫抖？而表演者也是一句一歎，淒苦之狀不可言表，渾身顫抖著向大家哀訴她的痛苦。
從以上兩則事例中可以看出，雖然中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但無論是上層人物的紙醉金迷還是下層百姓的喜怒哀樂，從這種文學形式的表現手法看，貶義的傾向大於褒義。當然凡事都要一分為二的看待，有一些詞確有積極向上的因素。如大家熟知的唐人王翰《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以軍魂和戰魂來塑造酒魂，表達了熱血男兒守疆衛土的豪情。此和王衍《醉妝詞》相較，其雅、俗之境畢現。
《醉公子》詞的格律共有兩體，五言八句四十字者，上片二十字四句兩仄韻、二平韻，下片二十字四句兩仄韻、兩平韻。雙調一百六字者始於宋人史達祖。前段五十三字十二句六仄韻，後段五十三字十句六仄韻,且僅此一調。
詩 詞 賞 析
顧 夐 《醉公子》格 律
河漢秋雲澹7。 平仄平平仄。(仄韻)
紅藕香侵檻8。 平仄平平仄。(韻)
枕倚小山屏。 仄仄仄平平。(換平韻)
金鋪9向晚扃10。 平平仄仄平。(韻)
睡起橫波慢。 仄仄平平仄。(換仄韻)
獨望情何限。 仄仄平平仄。(韻)
衰柳數聲蟬。 平仄仄平平。(換平韻)
魂銷似去年。 平平仄仄平。(韻)
在《欽定詞譜》中，此詞被列為正體。這首詞的上片是通過淡淡的秋雲、侵階的荷花、閉門倚枕的少婦以及那隔開她與情郎的屏風，來述寫孤獨之人的相思之情。在這裏“枕倚小山屏”的這個“小山屏”寓意深遠，因為這小小的屏風既是二人幸福生活的見證，又寓現在情郎的遠隔千山萬水以對應自己的孤寂幽獨。“金鋪向晚扃”，這裏的“金鋪”就是門上的鋪首，常見的鋪首一般作龍虎等諸獸之形，用以銜環，已達到驅邪、避晦的功能。它既有裝飾、美化的功能，也有扣門拉門的功效，更是權威、地位、等級的象征。所以這個“金鋪”是代表了一個至高的等級。“扃”字本義是從外麵關門的門閂，《說文》中將其稱之為“外閉之關也。”在這裏指上閂，關門，從裏麵把門關上之意。這裏關上的不僅僅是一扇門，而是關上了孤獨少婦的心扉，避開塵亂，躲入孤寂。
下片以孤獨之人睡醒那獨望的“情何限”，而愈顯孤獨之人的孤獨無助之狀。最後兩句的“衰柳數聲蟬。魂銷似去年。”更是道出了思婦經年苦盼丈夫不歸的痛苦。以“衰柳”道出了思婦秋日的淒寒，以入秋之蟬哀之聲，道其年華不再苦吟之心酸，以“銷魂似去年”道出了丈夫經年不歸妻子的愁苦。此詞通過渲染周邊景物的“秋雲”、“紅藕”、“欄杆”、“小山屏”、“金鋪”、“衰柳”、“鳴蟬”、“銷魂”的描寫，抒發了離人為情所困、為情所苦、為情所思、為情所憶的種種相思之情。
《十國春秋》11中稱：“夐善小詞，有《醉公子》曲，為一時豔稱”。《五代詩話》12：“《花間集》顧夐《醉公子》詞雲：‘衰柳數聲蟬，魂銷似去年’。陳聲伯13愛之，擬作一絕句雲：‘擁被忽聽門外雨，山中又作去年秋。’甚脫化。”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此詞意境與《楊柳枝》相似。《醉公子》之‘小山屏’一句，言室內孤寂之況；‘衰柳蟬聲’言室外蕭瑟之音。乃言玉郎一去，相逢之難，其本意也。以詞句論，‘紅藕’、‘秋雲’之寫景，‘倚枕’、‘橫波’之含情，勝於《楊柳枝》調。其‘衰柳’、‘魂銷’二句，尤神似《金荃》14。”《栩莊漫記》：“‘衰柳’二句，語淡而味永，韻遠而神傷。”
在龍榆生15先生《詞學著作選》中對顧夐是這樣描述的：“前蜀通正時，以小臣給事內庭，會禿鹙鳥翔摩訶池上，夐作詞刺之，禍幾不測。久之，擢禦史。已而複事高祖（孟知祥），累官至太尉16。夐善小詞，有《醉公子》曲，為一時豔稱。（《十國春秋》卷五十六後蜀九）”況周頤在《餐櫻廡詞話》中稱：“顧夐豔詞，多質樸語，妙在分際恰合。孫光憲便涉俗。”又稱：“顧太尉，五代豔詞上駟也。工致麗密，時複清疏。以豔之神與骨為清，其豔乃益入神入骨。其體格如宋院畫工筆折枝小幀，非元人設色所及。”
附: 雙調一百六字史達祖《醉公子》詞 格律
神仙無膏澤。 平平平平仄。（韻）
瓊琚珠佩， 平平平仄，
卷下塵陌。 仄仄平仄。（韻）
秀骨依依， 仄仄平平，
誤向山中， 仄仄平平，
得與相識。 仄仄平仄。（韻）
溪岸側。 平仄仄。（韻）
倚高情、自鎖煙翠， 仄平平、仄仄平仄，
時點空碧。 平仄平仄。（韻）
念香襟沾恨， 仄平平平仄，
酥手翦愁， 平仄仄平，
今後夢魂隔。 平仄仄平仄。（韻）
相思暗驚清吟客。 平平仄平平平仄。（韻）
想玉照堂前、樹三百。 仄仄仄平平、仄平仄。（韻）
雁翅霜輕， 仄仄平平，
鳳羽寒深， 仄仄平平，
誰護春色。 平仄平仄。（韻）
詩鬢白。 平仄仄。（韻）
總多因、水村攜酒， 仄平平、仄平平仄，
煙墅留屐。 平仄平仄。（韻）
更時帶、明月同來， 仄平仄、平仄平平，
與花為表德。 仄平平仄仄。（韻）
注 釋：
1陳模：（生卒年不詳）字中行，泉州永春（今屬福建）人。慶元二年（1196）進士。曆任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又兼實錄院檢討官、校書郎等職。
2《懷古錄》：共三卷，上卷論詩，中卷論樂府，下卷論文。
3猧（wō）：小狗。
4剗chǎn襪：剗削也，不穿鞋子，踩著襪子走路叫“剗襪”
5韓駒 （1080——1135）北宋末南宋初江西詩派詩人，詩論家。字子蒼，號牟陽，陵陽仙井(治今四川仁壽)人。徽宗政和初，召試舍人院，賜進士出身，除秘書省正字，中書舍人兼修國史。紹興五年(1135)卒。有《陵陽集》四卷存世。
6在《欽定詞譜》中收錄曆代詞八二六調，二三0六體。包括別名、別調。如《憶秦娥》這個詞牌別稱就有《秦樓月》、《碧雲深》、《蓬萊閣》、《雙荷葉》、《玉交枝》、《子夜歌》、《中秋月》、《華溪仄》、《花深深》、《憶秦郎》、《灞橋雪》、《楚台風》、《曲江花》、《庚樓月》等。曲牌約四百六十七個中，也包括宮、商之間的互換。
7澹：即淡、薄的意思。
8檻（jiàn）：即欄杆。
9金鋪：即門上的鋪首，常見的金鋪一般作龍虎等諸獸之形，用以銜環。
10扃（jiōng）：本義是從外麵關門的門閂，《說文》中將其稱之為“外閉之關也。”在這裏指上閂，關門，從裏麵把門關上之意。
11《十國春秋》，共一百一十四卷，清人吳任臣編撰紀傳體史書。《十國春秋》寫十國君主之事跡，采自五代、兩宋時的各種雜史、野史、地誌、筆記等文獻資料。
12《五代詩話》：清人王士禎著。大致以朝代國別分卷，對於五代詩人之遺聞、軼事著述詳實，為五代文學史的重要參考資料。
13陳霆（約1477—1550），字聲伯，號水南居士，渚山真逸，晚號可仙道人。明代浙江省德清縣新市鎮人。詞人、作家。其所著《渚山堂詞話》為明代詞學著作中之佳者，存錄元明之際諸多散逸詞作。
14金荃：即《金荃集》溫庭筠詞集。
15龍榆生(1902——1966)，名沐勳，號忍寒公，江西萬載人。龍榆生的詞學成就與夏承燾、唐圭璋並稱，是二十世紀最負盛名的詞學大師之一。
16顧太尉：顧夐因官至太尉，故有是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