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白樺樹林
(2006-02-05 15:27:42)
下一個
再赴遠東。
深秋的遠東,天很藍,很白的雲彩悠閑的飄著,隨心所欲的變幻成她自己喜歡的樣子,全然不在乎看到她的人會怎樣想,是的,她在乎的隻是人們可以因為她而去思考。正午的太陽,失去了他以往的急噪,變的溫順而多情,顯然他愛這快土地。
一座傍海的城市。從小在北方長大,沒有真正的見過大海,沒辦法去領略到大海的雄渾和神韻,所以常常去想象:想象大海有多美,想象在海邊生活的愜意,想象在海邊生活著的人們是多麽的美麗。在這裏,終於看到了夢中的一切,依山而建的樓閣,鬱鬱蔥蔥的白樺樹,滄桑的古堡依舊挺立,這裏的一切仿佛遠離了那都市的喧囂和煩躁,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切都在靜悄悄中慢慢的進行著,如果沒有每天中午那炮轟冬宮戰艦的一炮,如果沒有海鷗們那竊竊私語,也許誰都想象不到這便是海山崴。
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驅車而行,向烏茲裏斯庫進發,想追回多年前的記憶。在沒有人鋪滿了白樺樹葉的鄉間小路上開車,真的是一種享受。幹淨筆挺的白樺林夾著綿延的小路,可以打開窗子自由的呼吸到新鮮的空氣而不必擔心什麽汙染;陽光一縷縷的透過濃密的樹林落在前進的小路上,隨著風兒輕柔的搖動樹枝而緩慢的變換位置,就好象是一個純自然的舞台;車子飛馳而過,後邊的落葉也想拚命的搭載上我的快樂,前仆後繼。一瞬間,感覺好象自己成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不知道是否是俄羅斯人的固執還是什麽別的,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隻是更舊了。途中路過一個古老的小鎮,拉茲托立內。有些破舊的民家看不到有主人的痕跡,它們好象被舍棄了一樣;很小的商店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生意可做。不遠處有個兵站,從很大的標語不難看出,在招募年輕人參軍,可是偌大的攤位,卻看不見一個年輕人。
不管怎麽樣,我又回來了,我還是高興的。20分鍾後,車子停到了一棟2層的小樓前。說是小樓,也許該叫小莊園才確切吧。這裏隻有一戶人家,房屋基本上是木製,好象是用那種粗粗的,上邊有裂紋的木頭堆成的一樣。窗戶是那種很古樸的長方形和半圓結合的形狀。有一個大概120-130平方米左右的院子,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周圍的柵欄也是木頭的,不過好象被風雨侵蝕的厲害,有些形同虛設了。我不敢確定這裏是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因為在印象中我記得這裏個院子裏從前都是各種各樣好看的花才對。
院子的門是虛掩著的,怯怯的推開門,走進去。仿佛主人並沒有發現我這個不速之客,或許這裏也沒有人吧,我想。不過當我看到了那矮小的煙囪正冒出縷縷青煙,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壯起膽子,徑直走到房門前,按了一下門鈴。
——請等等! 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接著就是從樓上跑下來而發出的咚咚聲和小孩子的哭聲。
——對不起,誰在那裏?是郵局嗎? 女人說。
——哦,對不起,我不是郵局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和您說。。。。我想找個人的。。。。
——你找誰? 女人在門後很警覺的問道。
——我想找麗達。。。對不起,我忘記了她的全名了,實在對不起
——你說話很怪。。。你不是俄羅斯人?
——是的,我是個中國人。
——中國人? 女人猛的拉開門,用手捂著嘴,眼神是那麽的不相信,半天才小聲的問——謝廖沙,是你嗎?。。。。
說突然嗎,不是,我是做了準備的,可是看到她那深深的大眼睛確信這就是她時,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是。。。。是我啊。。。。我相信,你就是麗達對不對?
——天啊,真的是你啊!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擁抱過來,捧著我的臉就來了一下。早已經不習慣這種歐洲式見麵方式了,給我弄了個大紅臉。不過,我又聞到了曾經熟悉的香水味道。
大概10年前,作為學校的交流活動,我還有另外10來個人來到了海山崴,一個月的體驗生活。而哪個時候,麗達也在海山崴讀書學習中文,就這樣我們認識了。麗達是個很典型的俄羅斯姑娘,個子高高的,和我差不多,當時我看到她時感覺有些迷糊,不過身材很棒。頭發金黃,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可以隱約的看到些黑色,又直又長的頭發總是紮成馬尾辮,我問她為什麽,她總是笑嘻嘻和我開玩笑說,她有東方血統,所以這樣看上去很精神。高高的鼻梁,鼻子尖稍微的向上翹,看上去很調皮的樣子。我問過老師,為什麽俄羅斯人的鼻子和我們不一樣,老師苦笑說自己也不知道。後來看到一個科教片才恍惚感覺到——鼻子細長些有助於增加冷空氣在鼻腔的暖化,這是生物在寒帶的一種進化。麗達雖說沒有中國傳統美人那樣的櫻桃小嘴,不過卻恰倒好處,典型的歐風;嘴唇很薄,聽老人說嘴唇薄的人很能說,看來對外國人也適用——麗達的語速很快,我總說不過她,急了聽不懂還要讓她重說,我好有時間翻字典。我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下,有著一雙不同於一般俄羅斯人有些發黃的黑色眼睛,深深的嵌在眼眶中,清澈透明,對一切都好奇,好象總有問不完的問題一樣。也許她真的和她的名字一樣,像一顆珍珠那樣美麗可愛。
——快進來,快進來。 不是一般的熱情,她拉著我走到桌旁,說——你坐這裏,好久不見,咱們要喝酒才行!你等等,我去準備下。
我最怕那種可以當汽油用的伏爾加,我就知道在這裏就不用期望“科羅那”之類,當初就是在晚會上逞能,被她灌,結果睡了2天2夜。麗達從籃子裏拿出大“列巴”;又拿出奶酪和西紅柿,各切成片,夾在一起,再淋上橄欖油;又跑去冰箱找來自己做的冰激林,用一個大大的勺子掏出兩大塊放在用菠菜汁和番茄醬的混合液體中,再加上些花生米,於是,俄羅斯風味的下酒菜就做好了。幹淨利落,手到擒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謝廖沙,你知道嗎,剛才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過來那麽久我們還可以見麵,真是太好了! 她邊說邊給我倒了一杯伏爾加酒。
——恩,就是啊,那次一別,大概都快10年了,時間真快。
——怎麽樣,你的俄語還在學習嗎?看你說的,一點都不好,都不如從前。 她總是這麽切中要害。
——嗬嗬,大學還在學,後來畢業了,不用了,就都快忘光了,後來就去了日本,這次來是有些公事,今天有時間,就來看看你。你要和我慢慢的說啊。 我一直都不敢碰那酒。
——你這個叛徒,傻瓜,哈哈
——你呢?中文怎麽樣?
——也忘光了,哈哈哈。 她笑起來還是那麽漂亮。
——哎呀! 她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麽——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你忘了嗎?你曾經帶我來過你家啊,這條路很好找,那個時候啊,我記得園子裏都是花,你說你最喜歡各種各樣的花了,對不對?還有,你的父母給我做好吃的,你的父親還給我玩過他的獵槍,天哪,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過真槍!
我越說越帶勁兒,可是這個時候麗達卻不做了聲響。
——恩,謝廖沙,你說的對,那個時候我感覺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候,因為我們年輕,因為我們可以和孩子一樣的玩耍,不過,你說的花,現在在那,我的父親母親,在這。 說完,她指了指窗台上寥寥無幾的幾盆花,和擺在桌角的相片——謝廖沙,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我們的環境是不同的,我們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她把杯子放在嘴邊,一隻手托著下頜,默默的透過那幾盆花向窗外望去。外邊除了一圓子的蔬菜和茂密的白樺樹林,什麽都沒有。
——哦,嗬嗬,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到好象有孩子的哭聲,哈哈,不會是你自己的孩子吧? 雖不確定是什麽,可是我肯定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想把話題引開。
果然奏效,麗達這才有笑著說
——哈哈,對啊,我結婚了,那個廖尼亞,你知道的,對吧?
——什麽?哪個健壯無比,渾身肌肉的運動怪獸嗎??看我們在一起,就找打籃球的機會,狠狠給我來了個前爬子,切!
——哈哈哈,小氣鬼(她特意用中文和我說),還記得呢?
——疤還在呢!哈哈不過我知道他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他人呢?
——走了。 她又開始喝酒,2兩的酒杯,隻剩下了一點點酒。
——走了?去那裏了?他不要你們了?
——沒,隻是怎麽和你說呢?你能理解嗎,也許是可笑的,你是中國人,也許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
——能和我說說嗎?我很想知道在你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作為朋友。。。
她抬頭看著我,目不轉睛,深邃的眼睛,讓我有些不適應,仿佛會看穿心裏所有隱藏著的東西,可是我並不回避,因為那種眼神,就是從前我最熟悉,最喜歡的,我想珍藏這個。
——恩,好,你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他本來在我們這裏的機械修理廠,你知道,平時都是修理坦克和裝甲車之類的東西。他很認真,工作本來不錯的,可是鬼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這個樣子。工廠裏有技術的人,越來越多的跑去了莫斯科或者東部的別的地方,後來竟然找不到一個技術過硬的人,軍隊也不再把這些車輛交給工廠來修理了。現在國家這個樣子,工廠要不到從前拖欠的款項。就算是要到了,又能怎麽樣,這裏是遠東。那些工資能解決吃飯就要謝謝老天了。。。。冬天還要取暖。。。。
麗達將剩下的酒一口喝盡,
——所以,他也去了聖彼得堡,說那裏也許會容易些。。。。
——那你為什麽不去上班呢? 我試探著問她。
——我也想過,可是孩子剛出生不久,要人照顧,廖尼亞在那邊也不是很穩定。。。。可是,我知道我可以的,你說是不是?
我什麽也沒說,吃了一口麵包,酸的。。。
——告訴你,我親愛的謝廖沙,我很能幹的,孩子出生的時候,他沒在身邊,我一點都不害怕。 她突然很自豪的和我說——我相信這個孩子能讓我們更加努力的生活,你看,我現在自己一個人種菜,每天都可以讓我的孩子吃到新鮮的蔬菜;把從前喜歡的花放在窗前,這樣我可以更仔細的照料它們;我最高興就是收到他來得信,到了晚上,我就抱著孩子看廖尼亞的信,孩子有時候還會笑呢;我要把這房子 收拾的幹幹淨淨的,雖然很舊了,可是我要和媽媽在的時候做的一樣好。。。。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哈哈,對不對,對不對?
她抬著頭有些癡笑的對我說。是酒精的緣故?絕對不是,那如水般的眼睛裏,分明有東西在晶瑩著,我知道,那是幸福。而我的心裏,是什麽滋味自己也搞不清,索性抄起伏爾加,一口灌下去。
——以後有機會,我想我會去中國,做些服裝生意什麽的吧,中國的東西很不錯,我們這裏好多人都做這個,我相信我也行。
——恩,好啊,我一定鼎力相助,到時候我們又可以痛飲伏爾家了,哈哈哈。
天色暗了下來,也到該和麗達說再見了,她抱著她的小寶貝送我到門口,小家夥依依啞啞的和我說:達斯維達尼亞。他的皮膚也是那麽的白,那麽的細膩。
臨上車前,麗達突然拉住我,就在回身的時候,KISS。。。輕聲問——謝廖沙,你也是堅強的,對嗎?我又一次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哪個高挑漂亮,充滿活力俄羅斯小姑娘的大眼睛。。。
再次路過那片白樺林,小路早以模糊不清,酒精的原因更讓我不知所向何方,唯有沿著那起伏的白樺樹,才找到了回去的方向,哈哈哈,原來,白樺樹也愛伏爾加。。。。
寫在後邊的話——都說男人要去創造生活,女人要去享受生活,這句話不假,可是更多的時候,我覺得女人要去忍受生活。因為這樣,往往要比男人承受更大的壓力。文中的麗達,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在俄羅斯有好多這樣的年輕女孩子,敢於承擔生活的重擔。在東京的一個女的朋友前些天突然打電話來,說自己要生孩子,雖然哪個男人負了她,但她覺得孩子是無辜的。不管對與錯,這是種勇氣,做為男人,我不敢給男人們打這個保票。遊於東瀛,見到身邊的女性和自己一樣的為著生活打拚,甚至成績超過自己,覺得慚愧之外,更是景仰欽佩。
男人們常常誇誇其談自己的成功,需要別人認可自己,證明自己。我不相信男人是個默默無聞的動物。女人也是這樣,不同的是,她要的隻是丈夫和家庭幸福。
做此文,以表欽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