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零敲碎打的時間裏，讀了一本Virginia Hall的傳記。她是二戰時的一名特工，先是為總部設在倫敦的英國諜報機關SOE (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 工作，後來又為美國的諜報機構 （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工作。當年，她被她的一些同事尊為二戰時期最優秀的諜報人員（男女都算上喲），可是在有生之年，她基本也就是個無名英雄。
一說起女間諜，我們腦子裏蹦出來的總是Mata Hari那類臉盤子、身架子妖豔得可以色誘的女人。不過阿加莎克裏斯蒂在一本描寫女間諜的小說裏曾說：間諜裏真正的高手往往是那種混進人群裏泯然眾人的類型。盡管作者Sonia Purnell多次在書裏誇獎Virginia 的好相貌，可是有照片有真相，她絕對不是施美人計的那種類型。在我看，Virginia一臉正氣，不怒自威，倒比較是六十年代紅色電影裏江姐、瓊花那個型兒的。
可她也不是阿加莎克裏斯蒂說的那個型兒：她很紮眼，紮眼的原因有兩條：第一，她隻有一條右腿，左腿在一次打獵事故中受傷，截肢後裝了假腿，雖然她總是穿著長裙，但是走起路來還是很明顯的。德國人後來通緝她時給的綽號就是Limping Lady跛腿女士。第二，她是美國人，操著一口美國口音的法語在法國做諜報工作。後來她第二次到法國，潛伏在農場裏的時候，雖然化妝成六十歲的老奶奶，但是她“很怪”的口音還是很快就引來了周圍人的注意。
Virginia是SOE派到法國的第一批特工，是其中唯一的女性，當然也是獨一份兒會打槍、射箭、遊泳、騎馬卻跑不了步的特工。當時英國人認為，戰爭是男人的事，女人在戰爭裏最危險的工作也就是在前線當個護士啥的。Virginia 最初之所以能被SOE那幫沒啥實戰經驗隻會紙上談兵的英國人吸納還就恰恰是因為她的國籍。因為當時是在珍珠港之前，美國還沒有參戰。美國公民還可以在被占領的法國自由行走。她第一次在法國做特工的十五個月對外用的身份就是美國新聞記者。她被選中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會說法、德、意、西班牙、俄五種語言，尤以法、德語最為流利。她的大學時代基本是在法國度過的。
在《潛伏》的翠平橫空出世以前，我黨地下工作者在影視劇中的形象基本是料事如神、滴水不漏、臨危不懼的鋼鐵戰士；而SOE派到法國的那幫特工（英國人法國人都有）真是良莠不齊。有些是孬種，在空降的飛機上就嚇得打退堂鼓不幹了。有些是飯桶，粗心大意，一點安全意識沒有，還沒開始工作就一頭撞進敵人並不那麽高明的陷阱裏了。還有的拿著SOE的經費吃喝嫖賭，還謊話連天。最煩裏麵那個代號Alain的特工：能力極差不說，還到處拈花惹草，工作不積極，和Virginia搶領導權倒是挺積極。而SOE那邊也很氣人，雖然Virginia的工作成績明擺在那兒，但是那幫家夥就是死抱著“女人不能當頭兒”的陳腐觀念，非得讓Alain來當頭兒。可是在敵占區，誰有領導能力，誰就有生存能力。Virginia以她的能力贏得了許多同事的信任。早在學生時代她就總是自然而然地成為小圈子裏的頭兒。她是個天生做領導的料。
我以上批評SOE特工的言論當然純屬站著說話不要疼。特工這活兒絕不是一般人幹得了的。像我這種沒出息的，敵人還沒用刑恐怕我就已經招供了。正因為如此，我才對Virginia佩服得不得了。論出身，人家是銀行家的千金。三十年代美國老百姓也大半生活於水深火熱的年月，人家Virginia 每年一次全家去歐洲旅行，乘的是豪華郵輪，住的是高級酒店。雖然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慎，在二十七歲那年失去了一條腿吧，但是Virginia蠻可以逃離歐洲的戰火，回到故鄉馬裏蘭，紮進母親的懷裏痛哭一頓，擦擦眼淚繼續舒舒服服過和平的小日子。可她偏不。
為什麽呢？我總結了兩條。
第一，她愛法國。她把法國看作自己的第二故鄉。她迷戀大學時代在這裏感受到的那種自由開放的氛圍。對於將這一切毀於一旦的納粹德國，她恨之入骨。
第二，她要證明給世人看：雖然隻有一條腿，我的生命一樣可以有意義。大學生活結束，剛從法國回美國那時候，她的腿還沒有出事，她的母親還希望自己的小女兒能攀高枝兒，嫁進豪門。可她與眾不同。她想當外交官。這在當時比登天還難，因為外交官基本都是男人。結果兩次被拒。即使在她致殘後，她還是努力想通過外交官的考試。盡管當時她已經有了幾年在駐外領館做文員的經曆，並且得到了頂頭上司的強力推薦，但是她又被拒了。這一次給的理由直截了當：因為她的殘疾。她的上司盡心盡力，一路上訴到羅斯福總統那裏。讀到這裏，我心裏一跳，心想羅斯福自己不就是身殘誌堅嘛，對於Virginia總該惺惺相惜吧。事實證明這是我好萊塢電影看多了，一廂情願。
在二戰那個環境下，一個女人，一個有殘疾的女人，要為自己心愛的國家出把子力，做特工基本是她唯一可能的選擇。
讀著這本書的這一段時間，逢到生活裏有點兒什麽小不如意，我剛要發牢騷，會馬上教育自己：看人家Virginia，你這點兒算啥？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隻是不知道在我這兒能堅持多久。嗬嗬，咱就是一個不打就招的普通人。
Virginia Mata Har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