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迅,到胡蘭成張愛玲,到木心陳丹青,到李承鵬韓寒,到如斯覺曉,到香蕉人及子女
字母化的路走不下去,將文言文就和成了白話。然後中國人就沒力氣走下去了。這就是白話的老底。說它寫它,能好到哪兒去呢?
魯迅的語境,基本麵是文言,加進了日文的審美。(自一位學者的研究)周作人俞平伯也是。凡是一讀就能感受到“古文底子很厚”的白話文,都屬於這一類。這其實是他們的弱點,隻能“推陳出新”,或者說,斷不了奶。
胡蘭成有這重覺悟,他想寫出純白話,美白話。《今生今世》《山河歲月》和輔導朱天心,都見著他的努力。應當說,成績斐然。但胡蘭成的審美和情趣,是文言文世界裏的。所以,他的白話,是新瓶裝舊酒。
張愛玲雙語中長大。和港人多有接觸。他們的英文都很好,但就是覺得很舌尖上的,沒沉入丹田。正如他們說的“工作時,讀的寫的聽的,都是英文,但說廣東話。”很有名氣的自媒體主播王劍也說,一般的交流閱讀沒問題,但不能深入交流”。這也是讀張愛玲文章的感受。她自己也說,英文文學讀起來“隔”。她的情趣審美,是中國的,五成是文言世界裏的,五成是上海弄堂裏的。張愛玲並不像魯迅,有意著意地更新語境,而是隨心所欲。
木心,是文言的,但他覺得比文言高明。他的文境的天花板,就是民國範兒。著意不及魯迅的功力,隨心沒有張愛玲的自然,成績也不及胡蘭成的靈氣和尺幅。陳丹青整理出的《文學回憶錄》,不是讓人們從中國走向世界,而是讓人們從世界走回中國。
陳丹青,想像木心那樣有點學問,想寫出有樣子也有裏子的文章。他看出了中文的醜陋之處。但學力不夠,他一直都是木心的學生,現在他七十二了,還是木心的學生。
李承鵬,寫類似“古文底子很厚”的白話。他不是沒力氣擺脫文言,而是自得於來自於文言。他的對大陸亂象的批判,像玩不了AI,還在用“匕首和投槍”。好在他批判的對象是骨子裏的品質還不及文言世界裏的齷齪,所以李承鵬的文章仍暢銷。刀出鞘,閃得是青龍偃月之光,閃不出Deepseek製作出的光芒。
韓寒的白話,比陳丹青李承鵬的道地。用上海口音和腦袋說出的白話比王朔用京腔說的白話,就是好聽,洋氣。(陳丹青的文章,其實也沾不少他是上海人的光,但他似乎不珍惜,像他的老師木心,也生長在江浙,卻不能像胡蘭成張愛玲那樣,很沉浸在上海話紹興話的語境之中)。
文學城裏有如斯的博文。顯而易見,很有文化,而且是檔次很高的那種。不屬於文言語境,但靠得近。有對清末民初的文境的把握力,但見不到對它們自覺的更新力道。審美情趣上,很明顯的五零後六零後。精彩的是,不像王安憶,遲子建等,拿這當飯碗捧,如斯無欲,寫得玩。這味道真好。
文學城裏有覺曉的博文。她寫很新的白話,一種不知清末,無論民國的白話。有如她的硬筆字,哪有“二王”,更沒“醜書”。讀她的讀書筆記,手抄的那種,知道,她已經完全不背“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的包袱了。她有意無意間“不讀或少讀中國書,多讀外國書”了。讀覺曉讀書筆記,感受到比讀張愛玲文章的輕鬆和清亮。
出國潮至今五十年了,香蕉人都有子女了。一直在找由他們寫出的新中文。後來覺得自己的荒謬。並非是腐朽都能化神奇的,譬如中文,無論文言還是白話。我很喜歡聽香蕉人一家嘰哩哇啦好幾國語言攪拌聲,一大半聽不明白,聽明白了一點,就覺得享受得一塌糊塗。
百十年間的“大變局”裏麵,覺得隻有兩件事做對了。一件,潤了。另一件,潤了後,不讀中文或少讀中文了,子女不說中國話了。總之,清中葉以後,從“中華文化”圈裏逃跑,跑得越遠越好,乃至於使中華文化對自己成了外來文化,是自己以為的最徹底的“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