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雙卿〔清代〕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隻似今宵。
青遙。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議:
這真是,無聊都無聊得有文化,撐懶腰都撐出詩意。可,怎麽都覺得悶悶的。
插隊,對農村留下個印象,悶得慌。有個北方農村小調:“唱一唱啊唱一唱啊,心裏悶得慌。” 女孩賀雙卿的全部詞,就寫這悶。她填詞,就是解悶子。
信天遊的內核,就是解悶。
插隊。吃過晚飯,沒事了。派來再教育我們的貧下中農,男的,蹲著抽煙;女的,呆坐著。等著睡覺。眼睛,一副又一副的空洞。
賀雙卿的詞,就是寫這“吃過晚飯”後的貧下中農。悶而空洞,空洞著悶。
賀雙卿的詞,正是在這點上,寫出了前所未有。
沾上農的,沒有不苦。苦完了,就是悶。
農,是千年文明的無魂之靈。不信,傍晚,晚飯後,走進村去。譬如這賀雙卿的詞,是農家小女孩解悶,越解越悶。
說賀雙卿詞“清新自然”,是夜生活來不及過的城裏人的欣賞。
“想婆婆時,就跑到村頭,用臉貼著樹哭泣”。樹是一樣的樹,淚水是新的。賀雙卿,就是用填詞當流淚。農村女孩的心,苦得很,城裏的娃,知不道。
惜黃花慢·孤 賀雙卿〔清代〕
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暗自眠。鳳凰縱好,寧是姻緣。
淒涼勸你無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稻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警,幾處寒煙。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裏、多少纏綿。夜未閑,倦飛誤宿平田。
議:寫得很文藝。像是經文化人改過。
文藝腔,少年人好這一口。辭大於義,詞越大玩得越嗨。不讀其詞,隻領會那嗨。有如一側站著幾個小年輕說笑,感受著那股氣息,賀雙卿詞般的,公主墳髪髻,露臍的T恤。
鈴蘭聽風引用的這一句,“火車好像停止在時間的盒子裏, 就像一隻幾百萬年以前的昆蟲, 停在了一顆透明的鬆淚中” ,小孩說說,是無暇的有慮。三十後還說這樣的話,算個啥?
“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就這一句靈,尤嫌“知向誰邊”太adult 了。
“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暗自眠。鳳凰縱好,寧是姻緣。”這哪是少女情懷,這是柳永裝小喬,霍尊唱女聲。
文人瞎改,很像木蘭辭中的“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濫潑文采,沒個實錘。
下半闋到了“,倦飛誤宿平田”,才見到個靠譜的“田”地。沒種過地,哪知道田?沒當過農民,說“我們國家是個農業大國”像吃炒蠶豆,哪知道“農民”比奴隸奴才還不如:幹活,悶頭抽煙,等著困來。小女娃賀雙卿填起詞來,字疊意摞,那個悶字,不是“怎一個愁字了得”而是一個就能悶壞一腔。疊起來,悶得一民族個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