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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蘭成《山河歲月。 五四運動》讀議

(2021-02-21 11:49:16) 下一個

 

 

胡蘭成《山河歲月。 五四運動》讀議

 

“五四運動起自北京大學,原本是政治的,但因黃河流域對這次城市新景氣很少有份,其農村更在長期的破落中,且發生了大災荒,北京的王氣已黯淡,還不及滿州生動潑辣,所以政治不能有聲色,而隻成了新文化運動。且連這亦是靠有江南的讀書人在北京,但隨又轉入了隻是書齋裏的明靜,他們雖然喜愛希臘精神及莎士比亞,其實卻是冷漠。”

 

議:

 

胡蘭成,摸五四,嗅五四,嚐五四,抱吻五四。胡蘭成看到了“曆史之色”。

 

古希臘的修昔底德,也曾這般色迷迷地看著眼前發生的波希之戰。

 

以私懷之殷殷,擁運動,摟事變,胡蘭成要走進的不是《春秋》,而是《史記》。

 

江浙人,往往糯,尤其過了無錫向著蘇杭。但清楚。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各地每有學潮,“自由化”事件。時在蘇州。火車一站路外的上海快要上街遊行的激烈,傳到蘇州,便化作“那廂學生上街了哇”的傳聞。同事間鮮聞議論,一重“終歸是過日子,終歸是吃喝住穿”的明白,不顯自露。也留下影響。就像胡蘭成說五四,去掉宣示的口號意義評估,捋出其中的情調。

 

這是胡蘭成的別致功夫。

 

胡蘭成說得不準,不對,甚至般般不是。但卻是獨一份兒的私懷。讀完這第一段,頓住,五四的額頭如觸,胡蘭成提醒:它是有溫度的。

 

“五四運動在廣州又自不同。彼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已在頭一年終結,洋布進來鬥敗了紗廠,這對珠江流域的影響特別嚴重,因為此地前此景況好的時節,亦不及長江流域的來得勻,新雖新,卻多有刺激性,現在更是震動不安,所以一經五四運動點著,廣州就如火如荼,後來發展成了北伐。但是魯迅到了廣州很失望,覺得那裏的浪漫氣氛太重。

 

議:

 

理喻中國的發生,極易犯傻,終成謬論。情情以對,每每彼此不辜負。胡蘭成機敏,他隻用感覺末梢掃,就是說理,也讓感覺隆重陪坐,不讓事件的生動流失。

 

胡蘭成筆下的曆史,是鞏俐走來,周迅走來,趙今麥走來,時代變化見諸不同姿色服飾中。

 

這真可謂一重提醒。陷身心於枯燥至出口就讓人討厭的,常常是在想事辯理時,忘了用手按按胸懷,那裏有不必用體溫汁量卻自知合適不合適的溫度。

 

 

 

 

“魯迅不滿意北京,離開了去到廣州,後來又離開廣州,到底住在上海。五四運動確是在長江流域最最爛漫生發得好,彼時若不是此地的農村也破落了,五四運動在此地是可能發揚為第二次的辛亥起義那樣,比其後珠江流域的北伐還有更好的政治作為的。前此是太平軍以來絲茶桐油所引發的城市與鄉村繁榮,加上李鴻章張之洞以來的現代產業建設,使長江流域能有那樣好的辛亥起義,但這次五四運動則惟乘紗廠所引起的城市新繁榮的尾聲,所以在上海也隻能是個新文化運動,不過比北京的更有世俗的熱鬧,比廣州的更清明平正。

 

議:

 

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可以是形影相隨的伴。胡蘭成攜著,自駕遊於辛亥五四北伐之間。

 

胡蘭成經過的也是大家經過過的景致,舉起iPhone 照的卻是些人們天天見卻總不看的東西。

 

有個熟人,想趁疫情撲朔買店鋪,四處谘詢。昨天,見到mall又開放,興頭頭地去排隊入場。見到隊伍裏站著和自己一樣興頭頭的男女老少。忽然覺得,可以給友人的谘詢一個信息了:大家還是喜歡逛mall

 

讀胡文至此,覺得,他徜徉於轟轟烈烈,以手觸耳聞,不圖把握什麽根本沒有的“時代脈搏”,不去放“人間煙火正道是滄桑”的現成煙花,卻給出了自己測到的曆史冷暖。

 

 

“後來珠江流域的北伐是浪漫的知識分子領導破落農民,可惜北伐軍不比湘軍的有鄉村的興旺做背景。長江流域是從清末以來成為華夏文明的王畿,此地的作風是湘軍與辛亥起義這樣的,如今雖然不能有北伐,但是校正了北伐,這與前此的校正太平軍,皆證明是個澄清的力量,而五四運動亦惟在此地才真是中國文明的全麵開向現代西洋。”

 

議:

 

不是是腳步都有節奏的,不是是個音響都能夠成旋律的。

 

胡蘭成機敏,他辨得出,那些是要看的,要聽的。而且,不隨著什麽“黃埔軍歌”,“歡迎徳先生賽先生”。應當說,他聽到的,真好聽,看到的,真好看。不見得聽聞一定是“曆史的腳步”,但一定是他聽到的刷刷刷;曆史的和聲啥樣,沒見到個譜。胡蘭成展示的節奏卻是鮮活的宮商角引。

 

胡蘭成堅持曆史進程中自駕遊,酷。留下攻略,超級棒!

 

“五四運動的發祥地北京大學,校長是蔡元培先生,請教授可以不拘資格,對思想學術亦不以同異為愛憎。教授與學生彼此相敬,然而學生可以質問教授,教授對教授亦可互相批評責難,他們而且公開抨擊段執政,但並不像革命者那種窮毒。他們的活潑無禁忌是天人遊戲。當時北京各大學,上課像聽演講,教授亦來聽,有名的學者講學要以大禮堂來代替課堂,窗門口都站滿聽眾。新出的刊物與書,青年爭先買來看,好像早晨上街買小菜蔬果的鮮潔。他們千裏求學,跟名教授轉換學校,不在乎文憑。他們的愛情像天上星辰的皎皎,他們的追求理知亦像天上星辰的迢迢。”

 

議:

 

初創的北大,誰不誇它一誇。陳獨秀魯迅毛澤東直至現在的什麽“北大人”。總在一塊兒,就是個集體創作的組歌。

 

胡蘭成說的,隻是胡蘭成的。

 

胡蘭成似乎不擔負那些個大地沉浮,民族存亡什麽的。所以,怎麽也不能把他歸類進什麽“重大影響人物榜”。

 

他的所做所為不是責任所致,而是才氣所致似的。才氣一來,由著性子嗨!

 

史料,當不得;份量,談不上;說成瞎扯,過了;張愛玲戲言“胡說”,亂占幾成,胡占幾成,衿褵間事,說不清的。

 

但,正因此,成獨一份兒,爽爽得清。

 

蠻喜歡這並非著意形成的獨特。蠻喜歡這就是不在乎上得上不得台盤,隻貪好自己這一口的江南小男人氣。有個東西把玩,幹嘛不!

 

來看胡蘭成筆下的初創期北大。這麽個衙門高官,不看一絲一毫諸如組織結構,經費分配,派係瓜葛,盡情將其描繪成“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隨風飄蕩”的樂園。

 

這時,胡蘭成文采滑絲,軸轉成啥樣,顧不上了。

 

“那時的青年喜歡西洋的科學與文學,而又喜歡子夜歌竹枝詞與《紅樓夢》。他們敬重哥白尼與達爾文,又佩服華盛頓與林肯,但因歡喜的東西太多,變得都隻是好意,他們喜愛西洋,是愛的希臘精神,沒有時間觀念的。他們不大讀曆史,亦並不把西洋東西與中國的作有係統的比較。他們嘴裏說不滿意中國,但是他們喜愛中國的日月山川,又敬重中國女子。他們更不去追究西洋最好的一麵原來亦拖有陰影。他們看東西能夠沒有選擇,好像雪霽日出,泥濘亦有清潔的感覺。”

 

議:

 

讀《今生今世》,知道胡蘭成確有“泥濘亦有清潔的感覺”的感受力。不一定信或不信它們全然來自細細地觀察體驗,但一點也不討厭他這樣的說。很淺,但也很清。盡責其淺,忘了清和由此可以得到一重明亮,於胡蘭成的才情,不公平。

 

尤為喜歡這重才情裏隱藏著的小得意。

 

在蘇州,當地的同事在裁紙尤為麻利,裝訂別樣地到位時,會在眼神或舉止中流露出一種類似“露一手”的得意。卻不炫耀,你要學,他教你,且伴以糯糯的蘇州話。

 

讀到魏晉清流時,會聯想到這個小得意。幾如觀前街上的許多小吃,正餐裏不見,過起小日子可可地想。

 

胡蘭成的感受,正掃到了沒人到的層麵。不深刻,但光鮮。

 

 

“彼時我年十四五,在杭州中學校做學生,星期六下午沒有課,日子非常悠長,如果不出去,一人在教室裏用功,隻覺校舍的洋房如理性的靜,而理性到了是靜致,它亦就是感情的流遍了。於是翻開英文課本來讀,聞聞潔白的洋紙都有一股香氣。”

 

議:

 

“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山寨一把,試看眼前這描述,非胡蘭成誰能!

 

張愛玲第一次就留胡下來,麵對麵聽了四五個小時,不難理解,不難理解。

 

對比魯迅的呐喊,沈從文的邊城,俞平伯的散文,胡蘭成嗅獨聞特,把他們比下去。

 

 

“五四運動原為反對“廿一條”而起,那時的青年隨即卻說政治經濟是濁物,連對日本亦不恨了,因為是這樣的美景良辰,人世正有許多好事情要做。他們廢棄文言要白話,破除迷信要科學,反對舊禮教而要男女自由戀愛。”

 

議:

 

對中日間事,說出理智的是魯迅,譬如,批評日本人殺中國人:“他們先輕視了自己的生命,由此也輕視了別人的生命。”說出了情懷的,是胡蘭成。

 

幾十年間,尤為弱智的,是罵汪精衛胡蘭成是漢奸。說得更極端點,不弱智到正常想都不能,怎麽會把“破鞋”一樣的街罵訴諸於政黨的紅頭文件。

 

胡蘭成像不像參加婚禮似的,興奮地來回張羅,一邊盡力地說男的怎麽怎麽才,女的如何如何貌,不讓想其他?

 

縱然有點興過頭,可誰願意舍得潑冷水?

 

應當說,是胡蘭成把五四的靚說出來的。接著,他還說出了北伐的帥。這真是至今獨一份的描述。

 

 

“民國初年上海杭州的女子,穿窄袖旗袍,水蛇腰,襟邊袖邊鑲玻璃水鑽,修眉俊目,臉上擦粉像九秋霜,明亮裏有著不安。及至五四時代,則改為短衫長裙,衫是天青色,裙是玄色,不大擦粉,出落得自自然然的了。那時的青年是,男子都會做詩,女子都會登山臨水,他們不喜開會,不惹群眾,而和朋友或愛人白日遊冶,夜裏說話到霧重月斜。他們輕易離家去國,無人可以責其負心,而去到希臘羅馬或美國呢,希臘羅馬美國亦像在貴客麵前不可以訴說辛苦恩怨事,他們是到了那裏,那裏即呈吉祥,他們有這樣的奢侈,連脂粉都怕汙了顏色。

 

議:

 

百年不遇的觀察,至今不見的感受。

 

胡蘭成的文采大約沾不上艱深卻自呈別到,不願直麵困難卻又寫出難以企及的境界。

 

他對東方的美的沉浸,幾近肉欲。今天讀到水滸一段描繪:“黑鬒鬒鬢兒,細彎彎眉兒,光溜溜眼兒,香噴噴口兒,直隆隆鼻兒,紅乳乳腮兒,粉瑩瑩臉兒,輕鳧鳧身兒,一撚撚腰兒,軟膿膿肚兒,翹尖尖腳兒,花簇簇鞋兒,肉奶奶胸兒,白生生腿兒”。聯想到了胡蘭成的花心。

 

是的,情人眼裏出西施了。但以私懷之殷殷,貼轟轟烈烈的發生,與其責,不如賞。把玩也行啊!

 

 

“彼時我在杭州從表哥吳雪帆認識了幾個他的同學與朋友,一個是修人,我沒見過,但至今記得他的一首白話詩的開頭兩句:

臘梅花兒嬌,妻的心事我知道。

又一個是劉朝陽,還有崔真吾。

義烏青年劉朝陽,他為反對舊式婚姻脫離家庭,在廈門大學讀數學天文,讀一年要出來教半年書積蓄學費。他有個愛人,三年了,年年為她來杭州。”

 

議:

 

接下來有很長的一段文字。能讀到感動。

 

在感情上,胡蘭成沒架子,甚至可以說是口味太雜。但不乏性感,且文縐縐的。

 

就覺得,他把這情感到處潑。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北伐戰爭,抗日戰爭,都給他潑得肉嘟嘟,臀翹翹的。

 

並不下流。濫情而已。知道了,當寫得不錯的言情小說看,不辜負。

 

三言兩拍,比不上;龍應台的大江大河,比不上;白鹿原,比不上。才情不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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