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經常有友人來訪,殷勤送禮。禮物的包裝越來越精致,也越來越繁雜。對比之下,我想起了小時候物質匱乏的年代,那些零賣的商品。
記得我的父母都有自己喜愛的食品。父親熬夜備課,愛備上些餅幹。他經常到家附近的小百貨店去零買,最愛的是上海泰康公司出品的萬年青餅幹,因為它酥香可口。我陪父親去,還看到他心情很好地和營業員營業員聊天,或者開玩笑似的討價還價:“師傅,零頭就算了吧。”而記憶中的營業員也比較懶散,笑嘻嘻的,逗逗我:“你吃還是你爸吃啊?”邊說邊用鋁勺盛起餅幹,放進紙袋。過秤卻是蠻認真的,最多加上一兩片碎的。
我母親則對於其他零食不上心,唯獨愛吃巧克力。那時候中國的巧克力很少有濃度比較純的,外麵出售的加了很多的糖或者香精,母親都很少買來。後來不知母親從哪裏買來了食品廠的大塊純巧克力,幾乎沒有摻人工香精,糖也不多,嚐上去口感雖然苦苦的,但是那股可可的醇香在舌底能留存很久。我們家裏有一個進口的方方的鐵皮餅幹筒,密封性特別好,每次買回零食,放在裏麵能很長時間保持幹燥。我小時候若是身體不佳,躺在床頭,就看著床頭這個餅幹筒上的圖畫浮想聯翩,現在想來,似乎畫的是英國人在園子裏喝下午茶,類似於曼殊菲兒(Katherine Mansfield)的《園會》(The Garden Party)中描繪的情形。
那真的是一個幾乎零包裝的歲月。家裏醬油、醋或酒快告罄了,奶奶就拿著舊瓶差我跑腿:“妹妹,快點到附近小店去拷一角錢的醬油。”我拿著瓶子來到店裏,頗有興趣地看醬油從一個有刻度的容器中流出來,而營業員用一把有點像竹筒的長柄量筒通過漏鬥灌到瓶子裏。回家路上,我總是小心翼翼,生怕砸了醬油瓶。有一陣子流行珍珠霜,我在商店看到不同珠光色的麵霜裝在玻璃容器裏,少婦們興致盎然挑一款她們喜歡,讓營業員零拷了裝在自己的小盒子裏帶回家。我們家隻有奶奶用的雅霜有一個漂亮的小鐵盒包裝,她說和以前的毫無二致,一直是國貨精華。
除了回收用的器皿,還有糙紙、蠟紙一類的包裝。我小時候如果生病又不是太重其實是有些竊喜的。不用上學不說,且我媽媽下班回家會帶給我兩樣我喜歡的零食,都仔仔細細包在紙裏。一包是太倉肉鬆,一層薄油染得紙包略微透明,吃時夾幾筷子,一絲絲溶在稀粥裏,很鮮,據說既有營養也容易消化。還有一包隔著袋子聞著就是香氣撲鼻,必定是我的最愛甘草橄欖。我喜歡那種苦中帶甜的滋味,一顆橄欖細細吃,慢慢啃,而久久回味無窮的是橄欖核。我媽媽說:“病中可以解解厭氣(無聊)。”這兩包食物量都算得迷你,但是確實是我童年特享的小小奢侈。
不是說那個時候沒有包裝,有也比較簡陋。比如那時夏天吃冷飲,一樣是光明小冰磚,沒有漂亮的硬質外殼,隻有一層蠟紙的簡易版就是兩毛整,而有正式包裝的要加上兩分錢。這樣的簡易版很受手頭零錢不寬裕的孩子們歡迎。不方便的是,得拿個飯盒去端回來,還要快快跑步,否則容易化了。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身邊的包裝越來越現代化了--記得第一次喝易拉罐裝可樂,因為車上顛簸,拉環一拉,泡沫濺了一身。聖誕時收到的巧克力,裝在星光閃閃的禮盒裏,是青春的回憶。等到我侄子的童年,他都沒有散裝的概念了。為了集齊水滸卡,他曾經買過一整箱小浣熊幹脆麵。跟他說起小時的冰霜、鹽津棗、小鞭炮,他覺得難以想象。
時光流逝,侄子也初為人父,在美國從事環境研究,對於人類可持續發展特別關注,於是我們也討論過在我長大的八十年代,那些散裝的食物是否衛生,而簡包裝是否真的環保,答案莫衷一是。無論如何,我總是忘不了當年奶奶愛說的一句話:“零頭碎腦才是正經過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