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心靈的語言（三）

我充分領教了喬什的脾氣是在我們一起學習家庭單元時。我教了他基本的直係親屬關係，他好像以前有過接觸，講起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來駕輕就熟。在我的輔導下，他能說：“我的爸爸是菲律賓人，我的媽媽是美國人。我來自中國。我有哥哥來自非洲。。。”不久，他的問題越來越多--”sister in law怎麽說？”“Uncle就是父親的弟弟嗎？”我略微解釋了一下中國複雜的親屬稱謂。比如uncle可以是伯父，叔叔，或者舅舅（用英語解釋就是father’s older brother, father’s younger brother, mother’s brother）。沒想到這下觸發了喬什的某根神經，他開始拋出越來越多的問題，什麽是cousin in law，什麽是second removed cousin，我有點兒招架不及。為了讓他有直觀的認識，我用軟件畫了家譜，就是英語中的family tree，家庭樹，來展示精確的關係。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和很多喜歡畫圖，喜歡漢字的孩子不同，喬什根本對於圖畫沒有興趣，他就是做了很多卡片，把親戚的稱謂用英語和拚音寫下來，越積越厚，得意地給我展示。讓我更加認識到他的不同之處是，他隻對自己有的親戚感興趣，比如他姐姐有個丈夫，他會問我怎麽說。然後順理成章教他妹夫，他就固執地說，他沒有妹妹，所以沒有妹夫這個詞。喬什的單詞片越來越多，但是都是他的親屬，而且越來越繞，什麽表姨夫，姨婆。。。我開始意識到他可能走入了死胡同，就是我們中國人說的“一根筋”了。就像我以前實習時接觸的一個自閉症的高中學生，從來堅持要寫繁體字，不肯寫一個簡體字。問他，沒有任何理由，每次考試都會因為寫字寫得慢而時間來不及。教他打字也必須另花一番功夫。

一方麵，我想喬什是被領養的，小時候肯定深深體會到了孤苦伶仃的滋味，所以才特別珍惜這個收養，接納他的大家庭。另一方麵，他的固執已經成了他學習的某種障礙，因為他停留在家庭這個單元遲遲不動，已經脫了好幾個星期的進度了。這時候，瓊再次起了作用，她給喬什看了課程上的日曆，跟他耐心地說：“你可不能落後哦！”我也開始分散喬什的注意力，讓他學習一些其他的話題，比如旅遊，他說他如果學得好的話，他母親會帶他們幾個還在家裏的孩子去夏威夷旅遊。我趕快趁熱打鐵，告訴他隻有順利完成課程才能去玩。他說到夏威夷的茂宜島，無限向往，大腦袋又一晃一晃的，激動不已。

真正遇到攔路虎是喬什學習學校那個單元。開始，他拒絕學習，因為“教室”“同學”甚至“老師”對他都是不快樂的回憶。我修改了一下課程，將具體的教室改成了網上的教室，教會了他網絡課堂的具體工具怎麽說，如白板、記號筆、劃線筆。。。老師呢？就是我--朱老師，那個對他最最友好的女孩子自然成了他的同學。有的內容過分強調考試，我就給喬什適當的豁免。終於，喬什通過了這一章，我和瓊都覺得喬什雖然沒有從他以前經受的創傷中完全恢複過來，但是談到學校和學習不再“談虎色變”了。

讓我欣喜的是，慢慢地，喬什在即時課堂上，在其他同學的關注下，也能夠打開攝像頭和麥克風了，甚至能夠表達一點兒自己的意見。讓他高興的是，沒有任何同學取笑他，相反，自從他願意露出真容後，同學們表現得似乎更加團結了。互動時間，他從來沒有少過願意和他結對子的口語練習夥伴。他原來的一些中文知識，特別是對於親屬關係的精準理解，使他在同學間變得頗有些權威。最有趣的是一次我在課堂上把聽力理解的一道題重複使用了而自己沒有意識到，喬什先得了滿分，然後“誠實”地指出了我的錯誤。而其他同學還莫名其妙呢，居然沒有意識到這道題幾個星期前也出現過！這說明喬什真的是用心在學中文了。

終於假期來了，喬什的成績不像他最初那樣幾乎都是滿分，但是真實地顯示了他努力學習的收獲。唯一讓瓊擔心的是喬什的進度還是不夠快，拉下了幾個單元，說多不多，但是也影響了成績。她告訴我：“喬什很喜歡學中文，我們其實不想給他很大的壓力，但是他自己非常非常在意這門課，花了很多時間，所以想要非常好的成績。他最近非常沮喪，甚至怕我們懲罰他，不讓他去夏威夷了。”我馬上給她吃定心丸。這是一門全年的課程，最終成績要到明年六月份才會確定，因為美國從來是聖誕節放假，放假後完全可以趕上上半學年的課程。最後，我解釋，所謂網上課程，機動靈活就是優勢，相信喬什在後半學期能夠越來越適應我們課程的節奏。在喬什放假前，我又再次給了他很多鼓勵，讓他一定要在假期後再次回來上課。

在假期中，我公司的電話上收到了一條陌生的英文短信：“嗨，你好嗎？我能要一張你的照片嗎？”我正想把短信刪了，忽然靈光一閃，馬上問：“請問您是誰？”“喬什啊！”哈，這孩子還是這樣直來直去，沒有上下文，差點讓我以為是垃圾或者詐騙短信！我很客氣地回複：“朱老師的照片不是在課程的老師介紹裏有嗎？”“我想放在手機上。我在夏威夷認識了一個中國孩子，和他說中文了。我想給他看你的照片。”是嗎？我非常高興聽到這個消息，看來喬什從某種程度上已經能夠和別人交際了，他還沒忘用中文呢！接著喬什打來了一行字：“謝謝你，朱老師！”要知道，喬什以前是不大會打招呼或者寒暄的。然後他加上了一行：“我很喜歡學中文。中文太有意思了。我將來要去中國旅遊，特別是廣西。”

我估算著喬什回得克薩斯家的日子，給他寄出了一張新年賀卡。我將最好最美的祝福獻給這位不同尋常但是讓我學到了很多的學生。在賀卡上，我寫道：“喬什，謝謝你在夏威夷給我發來短信，它對於我意味深長。這半年來，你學到了很多東西，也教給了老師很多東西。你是一個特別認真，特別努力的孩子，祝你在新年裏學到更多的中文，交到更多的朋友。”

我沒有告訴喬什的是，其實我從他身上學到，每一個來到人間的孩子都是天使，但是每一個天使還會或多或少有不完美的地方。特別是有一些天使需要心靈上的治愈。而怎樣能治愈他們呢？有人用科學的方法，有人用用堅定的信仰，還有人用耐心和愛。隻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喬什通過鍥而不舍學習中文，給自己打開了一條嶄新的路徑，給自己裝上了飛翔的翅膀。他的路還長，他的天空依然遼闊，即使前麵有荊棘和風雨，我相信喬什不會再是那個無助的孩子，他會對自己更有信心，也會更加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