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自在

塵土飛揚時觀自在,隨心隨喜處見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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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蕩光秋(3)

(2019-02-04 17:57:00) 下一個

秋光中,迷失了誰的背影

關於人應該旅行(Travel)還是旅遊(Tour),網上曾有過不小的爭論。雙方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甚至有些互相鄙視。旅行被抬高到踐行與修行之旅,花錢受罪亦無妨,追求著升華的心靈;旅遊一方,則以花錢享受,並體驗任性的快感為重。不確定自己算哪個門派,都有點似是而非。一般有了明文規定後,我會有束手束腳感,基本不敢涉足。隻覺出遊是隨機、隨意、隨遇的組合變化。牽絆神經的,是不確定之間的微妙關係。每時、每刻、每人的想法和行為,難以純粹界定。往往不經意時,會在立場之間搖擺。常說當局者迷,最終踏進哪條河,會也忘了初心嗎?日常生活中也有隨機和意外,但定式中的感知力,基本是處於低下的應激水平。多反映出無法自拔,難以抽離,熟視無睹,充耳不聞的常態。誠然,也有能保持些微敏感的人,不過諷刺的是,他們多被稱為神經過敏的一類。有趣的是,政府機關的名號為“旅遊”局,地方散戶機構卻叫“旅行”社。難說“旅遊”比“旅行”更規正而有效些?真沒準兒。

Vallée de la Loire(盧瓦河穀地區)被譽為“法國的花園”和“法語的搖籃”,以其優質的葡萄酒,及眾多中世紀城堡著稱。這些城堡分布在盧瓦河中段的曆史名城Amboise(昂布瓦斯)、Angers(昂熱)、Blois(布盧瓦)、Chinon(希農)、Montsoreau(蒙梭羅)、Orléans(奧爾良)、Saumur(索米爾)和Tours(圖爾)。起始於十世紀,河穀地帶曾是法國王室的行宮所在。著名的城堡如Château d'Amboise和Château de Chambord(香波堡)。各級官員為靠近權力中心,也在左近大興土木。就這樣300多座城堡,便出現在這800平方公裏範圍的地區內。行前的計劃是想參觀河穀地區多處的,如Blois, Tours, Amboise,Chinon和Orléans。但到達巴黎後,把河穀地區縮減為一天,隻保留了Tours和Amboise。

Tours城市的名字,源於Celtic(凱爾特)部落名稱Turones。公元前一世紀,偉大的羅馬人凱撒,完成對高盧地區的征服後。這裏被更名為Caesarodunum(凱撒之山);到了公元四世紀又被簡化合並為Turonum;再後來更加簡化,變成了現在的Tours。據說,在法國大革命前,Tours地區的法語,被稱為全法國最純正的。或許與當地較多的宮庭活動有關。但大革命之後,巴黎的中產階級成了法國社會的新主流。純正的法語,也隨著主流階層與政治中心一道,移步巴黎去了。為此地留下的隻是一點對曾經喧鬧繁華的回憶。煙霧輕塵中,酒肆新柳間再無人唱和。春花秋月,城堡東風,隻能與盧瓦河緩緩流淌之聲相伴入夢。

Tours的曆史中還有一次“重大”事件,發生於公元732年。當時歐洲的大部分地區,仍處於西羅馬帝國崩潰後的紛爭混亂中。西班牙Andalusia的穆斯林勢力,在總督Abdul-Rahman統領下越過Pyrenees (比利牛斯山)進犯法國。時任墨洛溫王朝宮相的Charles Martel (鐵錘查理,查理大帝的祖父) 率領法蘭克軍隊,進行頑強抵抗。Abdul最終戰敗並陣亡。此役十分受基督教世界推崇,被稱作基督教成功阻止穆斯林,稱霸歐洲的一場決定性勝利。可惜,彼時的歐洲史學界或軍界,沒有另一位如凱撒樣的人才,寫不出新的高盧戰記,來支撐這種觀點。而且在考古發掘方麵,也沒有太多證據。現存的歐洲或阿拉伯的史料中,對陣雙方的戰力陣容及戰鬥細節,少有詳實的記錄。而且多個文獻之間,還有許多出入。另外還有記載說Abdul的兒子,翌年曾重返法國,意欲替父報仇,仍以失敗告終。大約總結可以如此,一場戰役,一方獲勝,一方戰敗,敗方主帥陣亡。其曆史決定性有多少,大約不易理直氣壯地宣稱了。

從Tours車站出來,回頭看見站名,忍不住笑了。想來,就算最牛的旅行者到此,大約也隻能以旅遊的名義了。按地圖指示,朝盧瓦河方向走出不多遠,便可看到大教堂的雙塔了。不知何時,前麵出現一位大爺的身形。中等個頭、謝頂、藍色運動衫、牛仔短褲、運動鞋,手揣短褲兜。在清寒的晨風中,步伐輕快堅實,且比我更快捷。不一會兒我隻能靠腦中殘留的影像,去構建大爺漸行漸遠的背影。在晨風吹拂下,潔淨的街道中,與晨光與樹蔭的交織,腳步輕快堅實,利落卻不匆忙。

大教堂前是一片很大的空地,供遊人從遠距離感受建築的整體感,體驗雄偉與壯觀。我卻對一些細枝末節更有興趣。徑直來到西側的前臉兒(Facade)處,仔細端詳開來。從裝飾中,能看到那種如火焰般噴薄、揚升的中後期哥特(Flamboyant Gothic)風格。側重的是誇張反複的堆疊感,尖削向上的箭頭感,逐層遞進的放射感。中門廊處,有大量聖人像立於精細雕琢的龕位中,四周襯以扭曲糾纏的裝飾,一層層扇麵的方式鋪開。而兩側門廊卻隻剩空空的龕位。不確定是原本沒裝?還是經年的動蕩中損毀了?是天主教與新教的爭鬥期?還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繼續向上仰望,兩座八十多米高的主塔。頂部並非哥特風格的延續,因為缺少了直刺雲宵的針尖狀。卻是後來文藝複興(Renaissance)時期,較為收斂的風格。教堂開工於1170年,完成於1547年,跨度近四百年。建設過程中,設計方案跟隨時尚而調整是很正常的,且需要大量的資金與人工維係。早期建設階段,工匠們或可能為了虔誠的信仰,而自願無償付出。此時工程成本主要是料費。後來隨著啟蒙運動帶來的人性解放,讓勞有所得成為共識。人工費逐漸增長,使工程成本也不斷攀升。使得實用性逐漸取代對精美與豪華的追求。精雕細刻,張揚的風格,忽然間成了難以為繼的雞肋。當然風格上的簡約或繁複交迭,從不曾有一種固定不變的模式。時尚的潮流,一如鍾擺般在兩點間擺蕩,亦或隻是遵循著喜“新”厭“舊”,互為“你我”的悖論。

進到內堂後,雄偉高大的縱深感迎麵而來。相較之下個體的粗鄙與渺小更加暴露無遺。四周的這份莊嚴與肅穆,好像五行山被貼上佛祖符咒的一刻,讓人壓抑倍增卻無力掙脫。門廊上的高大的管風琴、精美的玫瑰花窗、側窗上的彩玻、各式聖母聖子雕像,畫像及地麵裝飾圖案,一如往常地吸引視線。彩玻花窗由不同年代作品構成,從中世紀到近現代,多以聖經故事為主,也有些讚助人的形象。陽光透過彩玻後衍生的色彩,投在牆上或地上,使故事人物消失在奇幻中。加之光線入射角的變化、交匯、融合、錯位、環繞成一種無以言表的氣場效應。讓我在視覺迷失後,產生情緒的迷失。此時恰逢管風琴奏響,聖曲與唱詩班的頌歌回蕩四周。想起當年上帝兒子,耶穌基督的英雄事跡,他為了救民於水火,不怕犧牲,舍身成仁,最終華麗轉身,實現王者回歸。身上不由得激蕩起一層GooseBumps,完全是情不自禁地。不知,這種雞皮疙瘩層麵上的感動,能否有被拯救的希望?突然很想跟著一起唱和,卻不知他們用的歌詞是啥。看來被拯救的希望又少了些?突然腳下絆著什麽,連忙立定站穩,也一下清醒過來。原來四下裏,並無管風琴演奏的莊嚴聖曲回蕩,也沒有唱詩班吟唱出悠揚的歌功頌德。

在一側的偏堂中,見到一位大娘和一位大爺的背影。隻見大娘頭戴黑紗,跪在聖母聖子雕像前,靜靜地祈禱著。大爺坐在一旁凳子上,似氣定神閑。我沒太多地停留,隻能從背影中揣度一二。為何大娘跪著,大爺坐著?難道大娘的罪孽更深重些?或大爺歲紀大跪不下了?奇怪,這裏為何沒有懺悔用的小黑屋?記得在柏林時曾有過念想,此生得進一次小黑屋,和神父懺悔一次。隻可惜,德語和法語我都不會。用英語能否深刻剖析自己,也不敢確定。不知天涯何處,有中文堂口,知道的可以推薦一下。論走心還得是中文,才能從深層次裏挖掘出,自己思想中的陰暗層麵。做出一個讓組織放心的姿態,讓自己多點獲得拯救的機會。

從大教堂退出來,讓肅暗的心情可以重見光明。天依然是湛藍晴朗的,似乎比剛才更親切一些,又見五彩祥雲掛在空中,一種幸甚感。覺得有點心神不寧,許有些餘悸。不知是重回現實的釋重感,是遠離拯救的失落感,或是雞皮走神的神暢感。記得有首古琴曲叫《神人暢》。“神人”,是神人分開還是合體的?是神一樣的人?還是人一樣的神?是神和人各自體驗的(暢快、暢通、順暢、暢遊)?還是神和人,互相體會對方的體驗?一方以“己體”體知另一方的“它體”嗎?如人體和神體有明顯分別的,這“會”與“驗”之間應該隔著什麽嗎?不過關於基督的傳說,可算跨越神界與人界之間的一次暢遊吧。下次走神時,得問問他是“旅行”派的,還是“旅遊”派的?

回到Tours車站附近就餐,再搭火車去Amboise約半小時路程。這裏的天氣有些陰沉,不時吹起瑟瑟的秋風,能感到秋意漸深。Amboise是個很普通的小鎮。當年的大牛人Leonardo Da Vinci,在此度過他生命中的最後三年。Amboise王家城堡,臨河而建居高臨下。城堡曆經數百年的變遷,已經損毀嚴重,現存部分不及當初的五分之一。隻餘下部分城牆,兩座塔樓,客房一部,和小禮拜堂Saint-Hubert相對完整。小禮拜堂內,有塊墓石刻著Leonardo的名字,據說他的遺骸就在下麵。建築的整體顯得小巧精致,風格也是Flamboyant Gothic的風格。法國王室的鳶尾花標誌隨處可見。門廊上的雕像是國王與王後虔誠跪拜聖母聖嬰,四下天使相伴。城堡內剩餘的大片空地,已被很好地綠化了。可見到許多園林工人們在繁忙地修剪著。庭院內,還有座Leonardo的漢白玉雕像,和一兩件根據他的發明而仿製的物品。從Amboise城堡出來,又匆匆前往Château du Clos Lucé簡單地參觀了下Leonardo的故居,又回車站搭乘火車返回Tours,準備等候返回巴黎。

坐上回巴黎的火車時,想起在Tours見到的那幅旅遊宣傳畫,拿出相機翻看一下。畫麵上,一人獨自狂奔在石塊鋪就的道上,前麵是一片樹叢外的光明。一個背影拖出一個長長的身影,光明的後麵是一片霧氣。不確定是這是清晨的霧還是暮下的靄。隻是又見背影,想起早上見到的那位大爺腳步輕快堅實;還有教堂中大娘虔誠地跪著,大爺氣定神閑地坐著。好像歲數都比我大,前輩留給我們的都是後背?記得,隻看到了神人Jesus和Leonardo大爺的正臉兒。這狂奔的背影是誰,會是他們倆兒中的一個嗎?旅行中的人會狂奔嗎?旅遊中的人呢?記得有首歌裏唱,她的背影已經慢慢消失在風中。從這畫裏,我看到的大約是,TA的背影就要迷失在秋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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