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自在

塵土飛揚時觀自在,隨心隨喜處見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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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蕩光秋(2)

(2019-02-03 11:09:45) 下一個

秋光裏,聖人先烈曾經走過

每年三四月,武漢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各中小學校都會組織春遊。記憶中那是學生時代最快樂的時光。可以一天不上課,還可以放肆地奔跑追逐。印象最深的,應是小學一年級時的那次。學校安排三年級以下去東湖踏青;四五年級去解放公園,以緬懷“先烈”走“紅軍路”為主題,還有“爬雪山”、“過草地”等項目。哥哥當時是五年級得以參加,使我特仰慕這個活動。等我到年齡後,這主題活動卻消失了。大約有些耿耿於懷吧,所以我一直記著這活動的名頭。後來,也曾去解放公園見識過那片場地。一片空地上好像沒有綠草,兩座假山(太湖石?),之間有兩條鐵鏈,大約為了模擬飛奪瀘定橋場景。隱約記得,當年有個同學從鐵鏈上掉下來,摔出腦震蕩之類的問題。“走紅軍路”的主題活動就此消失了。

從法國行前的背景知識學習中,知道歐洲基督教史上,也有類似名頭的艱苦跋涉之行。稱作“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是從法國境內多地,沿著多條既有商旅驛路,前往西班牙的聖地亞哥大教堂(Cathedral of Santiago de Compostela),據說那裏埋著耶穌門徒聖雅各的遺體。也還看過一部以此為背景的電影《The Way》。電影海報上有句話,Life is too big to walk it alone,個人持一定的保留看法。走“紅軍路”的初心,大約與走“朝聖路”的概念比較類似?或許也不一樣?無論如何,兩條路我都無緣走過,無法體驗朝聖者們或紅軍先烈們的艱苦卓絕和堅持不懈。幾年前,在南美帕塔哥尼亞山區,也算有過幾天類似的負重徒步經曆。但是,我偏離朝聖者或先烈們的足跡太遠。想獲得心靈上的深層蕩滌與洗禮,肯定是比較徒勞的。

愛爾蘭女歌手Enya,有首不算太出名的歌《Pilgrim》,歌中唱道“朝聖的人啊,在自己選擇的路途上,感覺如何?風平浪靜的曲終人散,能讓你大徹大悟嗎?經年的過往,皆源自一天。過去無以改變,腳下之路卻可任你挑選。有的路途指向財富,有的通往榮光,卻隻有一條可以找到迷失的自己。曆經艱險的跋涉,就能獲知生命真相嗎?每顆心都在朝聖之途尋覓。你要走很遠,走很久。艱辛的路途中,別辜負自己的每個際遇”。Enya的樂風被稱作傳統的Celtic Style。英倫諸島上的凱爾特文化,據說是古代法國地區的高盧人在羅馬統治時,由於宗教信仰上的差異,被迫離開歐洲大陸,跨過海峽後得以幸存下來的。這種大陸人口變成離島邊民後,總讓人覺得有些斬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從青旅出發,搭地鐵去火車站Gare Montparnasse,轉往Chartres(沙特爾)的城際火車。車站內正在裝修,遮擋施工的布幔上,畫著些有趣的場景,誇張地展現著幾個都市(上海,巴黎,紐約,威尼斯)的擁擠,是那種所謂密集恐怖的感覺。我買了杯咖啡,在候車廳偏僻一角坐下,等火車進站的通知。這裏在自動扶梯下,略有些壓抑感。看到幾隻麻雀在地上爭執著,鳴叫著,是為了一些麵包屑。不知它們的爭執,是情緒的驅使?還是僅限於爭食的本能衝動?倒也有三隻麻省沒有摻和,其中兩隻冷眼旁觀,另一隻作東張西望狀。不確定這三隻是吃飽了,還是不屑與其它地上的麻雀為伍罷了。鳥兒會有不屑的情緒嗎?或許我們永遠不會懂得鳥類的感覺,畢竟我們不是它們。

從Chartres車站出來,走不多遠來到教堂近前。仰望著Cathédrale Notre Dame de Chartres的雙塔,腦海中盤旋的是零亂支離的信息。按現今的流行套路,特殊的標簽要貼上的,以彰顯不群。Chartres能成為朝聖路上的經停所在,有賴於此堂的神聖。據說教堂內有件聖物 (Relic),是當年聖母瑪利亞誕下耶穌時,所穿的衣服(被稱作Sancta Camisa);大教堂的建設及維護過程,堪稱是法國哥特建築之形成和演進的見證;三處入口門廊的雕像,風格多變且有承上啟下意義;大量保存完好的十二、三世紀花窗彩玻;堂內著名的迷宮圖案,據說也有未知的神秘力量或某種暗示,凡此等等。

法國境內有許多著名的天主教教堂,巴黎聖母院 - 因拿破侖在此加冕聞名;蘭斯大教堂 - 是絕大多數法王的加冕地;巴黎聖丹尼座堂 - 是多數法王的陵寢所在;沙特爾大教堂 - 大約是以聖衣而著名?作為被UNESCO認證的世界文化遺產之一,它獲得的評語是“展示法國哥特藝術的大師之作”。這些年“申遺”在國內也很熱鬧,多少次因為歸屬的話題,造成群情洶湧且麵紅耳赤的反響。想來,要讓一方的主觀意願被另一方認同,實是件不易的事。如果套用一個流行的比喻,“雞同鴨講”,雖雞鴨同為家禽類。

Chartres在曆史上曾兩度被“暴徒”圍攻,第一次是被10世紀初的諾曼人(Norman);第二次是16世紀的法國教派戰爭中,來自胡格諾(Huguenot)新教團體。有個傳說,當年當諾曼人圍攻時,Chartres的主教英勇無畏地,高舉著聖母的聖衣衝向敵人。信眾們在他義舉感召下,及聖衣輝煌照耀下,戰力倍增;而異教徒諾曼人卻當場嚇尿了,被迅速地擊潰,Chartres因此得以保全。意大利人Padovanino曾以此為題,畫過一幅油畫。聖人事跡或聖人遺物的超自然效應,經信眾想像後,會更加的神奇而強大。在網上找到這樣一段描寫,When the combantants saw the venerated relic, the courage of the Christian armies doubled, while the pagans were terrified… Everyone attributed the victory to the diving help and intercession of the Virgin Mary。關於聖衣的來曆,據說是加洛林王朝創始人,偉大的Charlemagne(查理大帝)轉贈給教堂的。當年拜占庭皇帝 - 君士坦丁六世把聖衣作為禮物贈送給查理大帝,以表彰他收複聖城耶路撒冷的功績。不過至今史學界無法找到依據,證明查理大帝曾收複過耶路撒冷。饋贈的說法,可能出自中世紀的杜撰。現在的解釋如何,今天正可去教堂內探個究竟。另外,關於精神百倍、幹勁倍增一類的說法。對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我,實在不陌生 - 畢竟在中小學作文中時常使用這類詞語。

教堂前臉朝西南,雙座主塔高度和風格均不相同。在教堂初建成時,均為羅曼式風格,但16世紀時遭雷擊毀掉北塔。重修時,便換成當時比較時尚的Flamboyant Gothic風格。正麵主牆的花窗上方站立著16位國王的雕像。再往上是三角形龕位中,聖母聖子和兩天使的陪伴。此處門廊被稱作Royal Portal,中門大而兩側門小。中門僅用於正式儀式幾乎不開放,而側門則接納日常信眾與參觀。我站在門前,仔細端詳著這些曆時近千年的雕像。原本共有24根立柱像,但其中五根全毀,被代之以無飾石柱。另一根立柱雕像頭部被砸掉,據說,均為當年胡格諾派新教徒圍攻Chartres期間破壞的。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大部分還是得以保存。門廊柱的雕像(Jamb Statues)是種很別致的裝飾形式,在中世紀比較流行。Royal Portal的雕像所表現的風格是,體形頎長(筷子腿配15頭身)、衣著沉靜、折褶綿密、姿態收斂;麵部表情也有一定生活氣息,隻是整體的鮮活度不夠,束縛感較明顯,少了些豐滿的立體感。但是,無法否認,匠人們還是展現出他們的盡心盡力。各式精細圖案紋理;主像四周的大量小雕像,豐富多變,姿態各異,是令人歎為觀止的。

走進教堂內,風格是一貫的高聳淩厲、肅穆森嚴。哥特式教堂由於大量使用尖銳細瘦風格,帶給信眾的是,自然不自然間的距離感與威嚴感。從親和的角度上說,不如後來的巴洛克風格,利用更多弧形圓融來表現更強的包容感。當然這離不開天主教派的變革,畢竟文藝複興時期,所帶來的解放是顛覆性的。今天參觀重點是中世紀留存下的玻璃花窗。一路用相機長焦鏡頭觀察著,把高高在上的圖案,盡可能拍下,脖子比較受考驗的。法國多數大教堂中,中世紀花窗多毀於二戰炮火。各地教會並未局限於恢複或再現原有風格,也添加了不少近現代風格的宗教主題。記得,曾在Metz和Lyon的座堂中都見過,一些類似抽象畫風格的彩玻。Chartres的花窗得以幸免,是因德軍入侵前被拆卸下易地保存。在盟軍反攻時,教堂又得以幸免於炮火,多虧一位美軍上校的戰術決定。許多因素糾纏後,形成眼前的影像,這是上帝的眷顧?還是聖衣的法力?亦或朝聖者精神的加持?迷宮那未知的神秘力量?著名的聖衣在柵欄後展示著,新版圖文解說是,查理大帝獲贈於拜占庭伊蓮娜女皇Irene;再由他的孫子禿頭查理,於876年轉贈給教堂,也許這樣更加合理了一些。

花窗的多種顏色中,我覺得最吸引人的是那藍色。似有一種經年的,幽深的,隱隱地藏於其後。恍惚中,耳邊出現一個講解聲,這叫曆久彌新的情懷。帶著崇敬之心去琢磨,好像還真有點這意境?這個有情懷的 - 曆久彌新,我記下了。當年的工匠們,通過把不同色彩的玻璃片拚接粘連,展示出各式神與人,或禽與獸,或帶喻意的圖案,嵌入不同外形的框架中。這種手法是,對古羅馬馬賽克拚貼畫的繼承與發展。拚貼畫起源於兩河文明;後傳入古希臘,而羅馬人再從希臘接過去。中世紀教堂的彩玻畫似更前進一步,實現堂內采光與宗教宣傳的完美結合。眼前一組組宗教故事,讓人有種看小人書的感覺。上麵的英雄與壞人之間區別都是分明的。從瑪利亞接到神諭,逃難,到耶穌降生、成長、宣道、被捕、獻身、回歸;也有聖徒前赴後繼的殉教;還有異教徒從無知、殘忍到幡然悔悟後的皈依。。。

基督教,從一個受排斥的弱者,到得勢轉正成為羅馬國教。勢力日漸隆盛並最終站上雲端俯瞰眾生。當遠遠看到有異教(端)在山下作亂時,當年聖徒先烈們的“寬容”卻消失無蹤。他們對所謂的“異教”或“異端”,展開的是無情的打擊,毫無憐憫乃至瘋狂。這是歸為人類的天性?還是宗教地位的改變,所導致的危機意識,及隨之而來的攻守變化。當他們弱小時,總是號召要團結所有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並把他們聚集在自己周圍;而當他們強大後,卻總想消滅所有“非我”教類的勢力。精典的用詞,一個個閃現在腦海中,鎮壓,消滅,打倒,摧毀,焚坑,砸爛。。。

那有未知神秘力量的迷宮,被擺放的一排排坐椅遮住,使我無法親身體驗。唱詩班在一圈屏風後。屏風上那些繁複的雕刻,讓人覺得誇張而奢侈。有趣的是,能發現兩位古羅馬皇帝的浮雕,分別是Vespasian和他兒子Titus,頭銜寫的都是Ceasar。印象中早期的羅馬皇帝,都是迫害基督徒的異教徒惡人。堂內正中有一組白色大理石群雕,展現著聖母升天的場景。聚燈光下,石材的細膩質感,顯得十分柔美而聖潔。聖母被眾多天使環繞著,站到雲端伸開雙臂,抬頭望天。個人覺得,聖經中這個人物多少有點缺憾。聖母隻是接受聖諭,生下聖子,留下聖衣,便頭也不回地升天去了,似乎少了些接地氣感?她後來的命運如何也不得而知,許也是Happily ever after。。。

在堂內盤桓了一陣後,又去南、北兩個門廊處參觀了雕像群。看到的人物雕刻水平是高超的,年代也是久遠的。相對而言,不如Royal Portal顯出的那種獨特稀缺感。另外有個發現,許多雕像上有陳年累積的黑色煙塵,炮火,香火,煙火。。。文物組織似曾用過打磨清洗手段,以期還原本真模樣。但這種清理似乎中途放棄了,使現在的效果,變成了許多陰陽臉,有些不倫不類。這也許算是種矯枉過正?不過,我卻覺得有幸,能在繁雜雕像群中,找到一些傳說中鳥人的造型,可說是不曾期許的收獲。

大約是中午離開Chartres,並未在小鎮過多逗留。回到巴黎的蒙帕納斯車站,時日尚早,便徒步前往Jardin du Luxembourg(盧森堡公園)。這裏曾是王室園林,如今變成了民眾樂園。當年由路易十三的母親 - 瑪麗·美第奇興建的。路易十三,正是大仲馬小說《三劍客》中,達達尼昂效忠的那位年青國王。小說中的反方人物,是時任法國首相的紅衣主教Richelieu(黎塞留)。在法國曆史上,黎塞留是一個具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因為他的卓越貢獻,為後來的路易十四把法國帶上全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記得大學時看小說那會兒,我是愛憎分明地站在達達尼昂一方的。

此時的天空,是陰晴不定的,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放鬆身體和思緒。四下裏遊人來來往往;天空中是雲來雲去的;陽光照在身上是和暖的,烏雲遮擋時也能覺得秋風的清寒。許多鷗鳥在水麵嬉戲著,間或有一兩隻站到雕像的頭上;一位老大爺西裝革履的,在一旁認真地畫著寫生;還看到草地上許多小朋友,在放肆地奔跑追逐著。陽光從雲層的間隙處,灑下一道道光芒,在烏雲的背景下,顯得線條清晰可辨。人說這是神的眷顧或降臨之前兆。不確定是否有幸見證,這即將出現的偉大時刻。但我知道,聖母已經升天了,聖徒們已走過他們的朝聖路,先烈也走完他們的紅軍路。空餘此地當下的我,還在惦記著,腳下的路途最終通向何方?能否在最後一刻找到自己?我想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論如何,最終那個時刻,在眼前這條路的盡頭,隻可能獨自一人走過。

(前四張和倒數第二張圖片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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