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在工廠當學徒的我,被派跟隨車間裏的兩位師傅到北京培訓學習。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首都,還沒出發就興奮得睡不著覺。父母親也為我高興,爸爸說:“你去北京安頓好了就去找七叔吧,我先給他寫封信,他若知道你去北京,一定高興。”
七叔是我父親的二弟,時任某大報社記者部主任兼駐某省記者,每年他都會在北京總社工作幾個月,履行其部門主任的職責,其他時間則在各地采訪和做調研。我去北京這段時間,七叔正好在總社輪值,這真是太好不過了。
不久,我就在報社大樓的辦公室裏見到了七叔。乍聽見他略帶京腔的普通話頗不習慣,多聽幾句後倒覺得很好聽。七叔說,“我平時忙,星期天沒什麽事,到時帶你到處逛逛。”
那時還沒有實行雙休日,每周工作六天就盼著星期天到來。和七叔見麵後的下一個星期天,七叔帶著我開始了開心難忘的京城之行。
七叔在北京新聞界的朋友很多,那天他約了新華社的李叔叔與我們同遊。李叔叔是老北京,京城裏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他都門兒清。上午逛完後,他說午飯咱們去新疆燒烤店吧,那裏的烤羊肉串很有名,一到周末,京城各方的新疆人都愛去那裏。
店裏生意極好,客座全滿,每張餐桌後麵都站了一圈等位子的人。在那裏我們還真見到了中央民族歌舞團的兩位新疆演員。這對俊男美女雖然休閑又隨性,但他倆美好的麵容和挺拔高挑的身姿著實引人注目,店裏的食客紛紛變 “看客”,我也大開眼界,見識了西域風情的魅力。
吃罷午飯,三人興猶未盡。李叔叔提議去天安門旁邊的勞動人民文化宮逛逛,說那裏原是明清兩朝皇家祭祖的地方,廟宇挺有看頭。
進了大門,我們慢步朝廟宇走去。初夏的陽光在午後多了一些熱度,遠處的蟬鳴聲若有若無,四周格外的安靜。
忽然,一陣輕柔的樂聲傳來,抬眼四望,樂聲來自前麵殿堂上方的擴音喇叭。七叔和李叔叔駐足聆聽片刻,驚喜互望道:“《梁祝》!”
我們加快腳步朝樂聲走去。
走近擴音喇叭,樂聲變得真切。站在廟堂的台階上,整個人被傾瀉而下的音樂所籠罩。那一刻,我們都靜默不動,除了樂聲,世界萬物都離我們遠去。
“這就是《梁祝》的音樂呀,怎麽這麽美!” 我在心裏一遍遍地讚歎,往事也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
我與《梁祝》的第一次接觸,緣於一本連環畫。初中時候,我在表叔家看到了連環畫冊《梁山伯與祝英台》,繪畫王叔暉。時值無書可讀的“文革”時期,這樣印刷精美的 “舊書” 實在難得,就向表叔借了帶回家。
初讀梁祝的故事,帶給我的震撼是巨大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讓人怦然心動,飄然沉醉;最後的淒婉命運又讓人一讀三歎,許久難以平靜。可惜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我無法找到更多與之相關的藝術作品,但這本小小的連環畫卻為青春年少的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窺見了愛情世界的美好。
這本線描版的《梁祝》連環畫,也是我接觸王叔暉先生作品的開端,這位著名的工筆畫大師的畫風清雅明麗,細致生動,讓人一見傾心。我對工筆畫的喜愛便始於她的這部連環畫作,幾十年來一直不變。
隨著樂聲,山伯和英台的故事仿佛在我們眼前一一展開。廟堂外,七叔二人同一姿勢比肩而立,一隻手斜插褲兜,一隻手輕貼扶欄,時而一動不動凝神靜聽,時而頷首微笑低聲交談,構成了一幅生動的畫麵。
我們就這樣佇立良久,直到聽完這首優美的的小提琴協奏曲 —《梁山伯與祝英台》。
這首樂曲是在1958年由上海音樂學院學生何占豪、陳鋼以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為基礎創作的。七叔和李叔叔都是學養深厚、知識淵博的媒體人,對這部蜚聲中外的音樂作品當然熟悉。經曆了“文化大革命”後,他倆在京城的公園裏重新聽到這首樂曲,驚喜之餘,自然是百感交集。
對於我,這是第一次聆聽《梁祝》的弦樂之音,那如歌如詩,如泣如訴的旋律,帶給我的感動難以言表。這場不期而遇的藝術洗禮,也為走過那個文化荒蕪年代的我,補上了寶貴的一課。
幾十年過去了,自那時到現在,每次聽到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台》,相同的感動就在我的心裏默默泛起,總會想起那一年在北京,紫禁城畔那個午後,想起七叔,想起與《梁祝》音樂的美好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