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感恩節前,我們夫妻倆正在海灣山穀中揮汗爬山時,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說J的核酸檢測結果出來了,是陽性。
我的心髒猛地一下收緊了,看來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J是女兒的男朋友,一周前出現低熱、怕冷、肌肉酸痛,因為自己身體向來強壯,他並沒太在意,僅吞服了兩片Tylenol,希望發點汗,睡一覺就OK。沒想到,低燒持續不斷,每天上午平安無事,下午三、四點鍾開始發燒,體溫在華氏98-101度之間徘徊,晚上睡覺前又回歸正常。J電話聯係了醫生,醫生認為目前的低熱還不能說明什麽,建議做一個drive-through的核酸檢測,以排除新冠病毒感染的可能。
遵照醫囑,J駕車去了戶外檢測點,在排隊幾小時後被深捅鼻孔,眼淚汪汪地完成了檢測。兩天後檢測報告出來了,是陰性。
警報解除了,但是J的低燒還在,看來即使是流行性感冒,也還得再撐幾天吧。不過,有了檢測陰性這個定心湯圓,兩人就放心地居家上班。女兒還說,給我訂購的蘋果新版手機已經收到了,她會盡快送回家,讓我感恩節前就能用上。
次日上午,女兒帶著新手機回來了,戴著口罩和父母說話。她說,“最近被感染的人好多,還是小心點。我不進屋了,在車庫裏把媽媽的新手機設置好就離開。”
我也戴上了口罩,但看到女兒回家心裏高興,說話間不知不覺地往前靠。建先生見狀立刻遞來兩雙手套,催我和女兒都戴上。他對女兒說:“媽媽又在放大水耙子囉。你們兩個最好隔開,不要靠近。” 女兒笑了,說,“爸爸好緊張。媽媽,你幹脆拿個椅子坐下來,我們兩個離遠一點。” (注:“放大水耙子”是我們的家鄉方言,意即粗心大意。)
當時的我們,誰都沒意識到,我們仨都戴口罩和手套,車庫側門大開,以及母女之間拉開距離等舉措,對我家後來的命運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當晚臨睡前,接到女兒的電話,說J的體溫升到了華氏103度,人也感覺很不舒服,她已經把他送去了醫院的急診室。本想陪在那裏等結果,沒想到醫院門口有專人把守,患者準入,陪同的親友一律要求立即離開,不得逗留。她說,“我隻是給爸媽通個信,你們不用擔心,我今晚會一直等消息,可能睡不成了。” 我放下手機,和一旁豎著耳朵聽的建先生麵麵相覷,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次日一大早,女兒的電話就來了:J昨晚在急診室大廳一直等候到淩晨三點才被收治,並做了核酸檢測。今早醫生帶來壞消息,J的檢測結果顯示是新冠病毒感染陽性。不過目前看來,J屬於輕症,可以在家隔離治療。並叮囑回家後臥床休息多喝水,處方藥不需去藥房取,醫院會派專人送上門。還發給了一個血氧濃度測試儀,每天定時做自我檢測。
第二天,即有醫生打電話到家,了解J的病情,問得很仔細,讓人感到安心。J也開始做病況日誌,以配合醫生每天的電話隨訪。
J中招,女兒開始擔心父母的安危。她催促我們趕緊去做核酸檢測。我思考後告訴女兒:“我和爸爸在近一個月內都和J沒有接觸,不會有直接感染的可能。現在去醫院或者戶外檢測點查核酸,隻會增加意外感染的風險。還是等一等,看看你接下來的情況再說吧。”
關於女兒,醫生的意見是,作為密切接觸者,需要自我隔離觀察十四天,如果一直沒有症狀,就不需要做核酸檢測和就醫。但是她和J之間要嚴格隔離,杜絕外出。
自那之後,二人就完全禁足,把各自關了起來,吃喝及生活用品全部從網上訂購,由DoorDash快遞到家門口。
我和女兒的熱線電話每天都在進行,一家人的心情也隨著J的體溫,上下起伏不定。女兒有個大學好友,護士專業碩士畢業後,現在一家醫院的ICU實習,她在自己身處危險,每天都極度疲累連軸轉的情況下,給女兒提供了很多專業意見。
冥冥中,好像有一個魔鬼程式在操控,整整十一天,在經曆了馬拉鬆式發燒和浸泡式虛汗的折磨後,J的體溫自動降了下來,再也不忽上忽下,坐翹翹板似地折騰了。
回頭說女兒。她在送手機回家的第二天,發現自己有輕微的低燒和咳嗽,但她隻是按照醫囑服用了 Tylenol,並未停止居家上班。幾天後,她的咳嗽加重,體溫上揚到華氏103度,整個人昏昏沉沉。好在此時的J已經退燒,於是幾天前的情景重現,隻是角色互換,開車送醫的換成了J,急診求醫的換成了女兒。到醫院時,女兒已經站立不穩,下車舉步艱難,得虧兩位護士及時扶助,用輪椅將她推進了急診室。馬上就給做了核酸檢測,結果毫無懸念的是新冠病毒感染陽性。因為女兒咳嗽嚴重,心跳過快,當晚被留院觀察,給予輸液治療。
由於醫院床位緊缺,隔天早上,女兒即被醫院“放”回家,按醫囑在家隔離治療。醫生開了退燒和止咳的藥,並告知女兒,每天都會有醫生電話隨訪,盡管放心。
女兒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電話向公司所在部門報告。經理女士的第一反應是脫口而出的 “Oh, my God!” 然後,她安慰女兒說,你不是部門裏唯一中招的。好好休息,不要擔心工作上的事。公司人事部門也第一時間打來電話關心,並告訴女兒,新冠感染的員工隔離治療的時間不會被計入個人病假,無論病程長短,全部由公司承擔。之後,每隔兩、三天都會接到部門經理和人事部門的電話,關心詢問病情。這在患病員工和身為家人的我們的心裏,是大大地點讚的。
和J相比,女兒的症狀較為嚴重,咳嗽咳到肺似破裂,嗅覺味覺消失,食欲全無。最折磨人的是發燒,每天三次,體溫從華氏99度爬升到103度又逐漸回落,周而複始,規律得令人害怕。有了J的經曆在前,女兒顯得淡定,按時吃藥,咳嗽咳凶了,就含一顆“金嗓子喉寶”鎮壓。不想吃飯,就大量喝水、吃白糖拌西紅柿。每天睡十幾個小時補充體力。
我和建先生這邊,雖然 “西線無戰事”,卻是數著時間過日子,擔心著懸在半空中的冠毒之劍,會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感恩節到了,本是合家團圓的節日,我們家卻分在兩地過。初愈的J發揮廚藝,做了蔥薑螃蟹,可惜女兒還在發燒,不想吃東西,他隻好自己一人吃。我和建先生做了火鍋,拍了照片發給女兒,然後過了一個冷清“二人轉”的感恩節。
女兒的發燒,到了第十天時戛然而止。雖然仍有咳嗽,嗅覺和味覺還沒恢複,但人感覺清爽了不少。她從自己開始發燒起,每天打電話回家,了解父母的情況。她說,她好擔心,如果因為自己那天回家,讓爸媽感染上了新冠,那就太罪過了。一個星期過去時,我告訴她,我和爸爸都很好。到了第十天晚上,我還是說,我和爸爸啥子事都沒有,一切正常。女兒說:“醫生說了,如果你父母在你發燒十天時都沒事,就算安全了。” 說完這話,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2020年的最後一個月,女兒和J從新冠病毒的煉獄裏走了出來。到底是人年輕啊,生命力旺盛,除了各自的體重減輕了十磅左右外,身體康複很快,先後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他們在與病毒纏鬥的日日夜夜裏,相濡以沫,互相照顧,共同經受了嚴峻的考驗,愛情也得到了美麗的升華。
家有兩人感染冠毒,我和建先生竟然平安無恙,這似乎是一個奇跡。對於女兒和J的中招,究竟是因為麻痹大意,購物回家後沒有堅持逐件噴灑酒精消毒?還是因為放鬆了防範,外出回家後沒有堅持認真洗手消毒?兩個年輕人和他們的醫生,都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女兒回家那日,我們和女兒之間的隔離和防護措施,確實有效地保障了我和建先生的安全,避免了一場全家染疫的噩運。
聖誕節來臨之際,自身已經有了新冠免疫抗體的兩個年輕人兒仍然不敢回家。女兒提議,聖誕大餐時,他倆和爸媽Facetime上見,來一個雲聚餐。這個創意獲得了大家一致的讚同。聖誕節當日,當久未見麵的雙方,隔著屏幕呼喚彼此、舉杯互賀時,都有一種劫後重生、隔世再聚的感覺。那一頓飯,吃得特別的暢快開懷。
回望過去的一年,新冠疫情為禍全球,無情地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我們一家在和新冠的遭遇戰中,深切地認識到,病毒凶猛且就在身邊,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們發自內心地感謝抗疫一線的醫護人員,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竭盡最大的努力,日以繼夜地與病毒搏鬥,從而拯救了無以計數的被感染者。
我們也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是多麽的幸運和有福,因為有白衣天使——這個世界上最有愛、最聰明、最具奉獻精神的偉大群體,在牢牢地護衛著我們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