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美國密西根州的大學城。我和C君,一對留學生夫婦,兩隻打工狗,相濡以沫的生活頗有幾分“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意味。
不知從何時起, C君的臉上冒出了一顆小肉粒。這個被人們慣稱為"肉庥子"(xiu)的東西,出現在他的左眼下方,距離眼眶約一寸之處,因其體積很小,平時不怎麽看得出來。然而,終因它是一贅生物,C君時有翦除之心,但我總是安慰他,此物無關痛癢,實在不必介意。
日子一天天地在學習、打工的忙碌中過去。終於,我倆都發現這個小東西悄悄地發生了變化。於是,每當C君照鏡子時,總能聽到他不無憂慮的歎息:"唉,好像又長大了一點。" 我也常常在端詳他的臉部時,為那個漸漸豐滿的小肉球而忍俊不禁了。
不過玩笑歸玩笑,認真說起時,我倆都知道有發展趨勢的贅生物不能姑息。上醫院吧,美國的醫療費用驚人,盡管買有醫療保險,但20%的自付額,對於窮學生的我們也是難以承受的負擔。C君覺得為這個區區之物上醫院,於金錢、於時間都不值得,決心要自行去除。此時的我,正為自己當初的疏忽釀成他今日的憂患而歉疚,見他一心要學刮骨療毒的關公,便趕緊自告奮勇當華佗,為他施行"手術"。
既然是自己動手,一切都隻能因陋就簡,就家取材了。手術器械僅有一把手術刀,是C君學畫時刮顏料用的有柄刀片,倒也夠鋒利。消毒用品也簡單,一瓶消毒酒精,一包棉花簽,一瓶我打耳洞時店家所送成分不明的消炎藥水。手術助手則由受術者自行充當。
手術的第一步,當然是酒精消毒,然後承襲中國民間的傳統方法,用幹淨棉線打結,勒除肉球的突出部分。在C君的配合下,我這個步驟做得幹淨利落。
第二步,是要剜去肉球植於皮下的部分,以求斬草除根。我屏住呼吸,用手輕輕捏住肉球的殘餘部分往上提,將刀貼近其底部,小心地繞著切了個半圓,然後從相反的方向再下一刀,便正好剜出了肉球的根部。
此時,血液還未及滲出,黃豆般大小的創口清晰可見。少頃,"黃豆"變成了"紅豆",繼而演變成紅珠,鮮血開始一滴滴地墜落下來。
於是棉簽和消毒藥水一齊上陣,克盡善後之職責。然而,血珠仍不斷湧出,大有野火春風不絕之勢。我慌忙扶受術者平躺到床上,用棉簽按壓傷口,祈求止血之功效。可是不一會兒的功夫,我就換下了五根被血浸透的棉簽,這時的我,除了不斷用棉簽擦拭新冒出的血珠外,已別無它計了。
C君倒很鎮定,他接過我手中的三根棉簽,一起按壓住傷口,然後安慰我:"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你不用管我,收拾睡覺吧。”
待我胡亂洗漱完畢,再回到床前觀察他的傷口時,血珠果然已停止湧出,開始慢慢地凝固了。
為避免起床活動再引起出血,我勸說他免去睡前的洗漱,直接睡覺。也許是因為除去了肉中刺,C君顯得十分輕鬆,很快便入睡了。剩下擔驚受怕的我,黑夜中久久不能成眠。
翌日清晨,曙光初露。我從床上躍起察看C君臉部的傷情,但見昔日碉堡似的肉球已夷為平地,朱砂色的傷口下麵,一道幹涸的血流溝跡仍殘留在左頰,淡淡昭示著昨夜這裏曾有過的驚心動魄。
十幾天後,C君的臉上已看不出"手術"留下的痕跡。去除了恣肆於麵部的滑稽精靈,他的臉龐又恢複了往日的光采。我倆都為這一共同的傑作而感到驕傲,他為自己的魄力和勇氣,我為自己的膽量和"醫術"。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匆匆地過去了。如今,已擁有完善醫療保險的我,再度回顧這段往事,覺得有些離譜,又有些難以言狀的感慨。朋友,不知你讀完後,有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