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前後呆在家裏,回憶在北京是怎麽過勞動節的。因為家住郊外,不記得有什麽慶祝活動,隻知道天安門廣場在遊行。後來下鄉,老鄉們不管什麽勞動節不勞動節,下地幹活才是慶祝勞動節的實際行動。上大學以後,第一次參加了“五一”的慶祝活動。各高校文藝宣傳隊到頤和園、天壇、中山公園舉行“五一”聯歡,一起為市民演出。回想當時的情形,不由得想起梁凱民。
我是在大學認識梁凱民的。他父親是梁必業中將,所以他就成了學校裏的矚目人物。我們是1973年入校的,是鄧小平恢複工作後第一次舉行“高考”那年,也就是張鐵生交白卷的那年。梁凱民並沒有參加考試就上了師大。他1968年9月去內蒙土默特左旗插隊時,父親正受到林彪的迫害。1973年1月中央決定恢複梁必業的組織生活,北京馬上派人去內蒙把梁凱民接回北京,9月被“分配”到師大上學。
梁凱民的中學是在高幹子弟聚集的四中上的。上初中的時候因俄語考試不及格,補考還是不及格,留級一年。很多將軍們的孩子在四中就讀,可是那個時候走後門的現象不嚴重,考試考不好就不能升級。一代名將粟裕的兒子在四中讀初中,高中還想上四中,可是考試成績不夠好,沒上成。這也給不少高幹子弟心裏埋下陰影,覺得學校歧視他們,文革開始後響應領袖的號召,打倒修正主義教育製度,批鬥校長和老師。梁凱民能從四中初中考上四中高中,其他課的學習應該還是不錯的,怎麽俄文就學不好了呢?中蘇關係還沒公開破裂,小小年紀的梁凱民就從大人那裏聽到“內部消息”,赫魯曉夫不是好東西,於是不好好學俄文。
在師大梁凱民讀曆史係,我念數學,住同一棟宿舍樓,進出見麵打招呼,平時在宣傳隊裏一起活動的時間很多,所以跟他比較熟。梁凱民喜歡唱歌,在內蒙的時候參加當地的宣傳隊,演《沙家浜》裏的胡傳奎。雖然他的俄文讓他蹲了一年班,他唱當時流行的俄羅斯歌曲像《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喜歡用俄文唱。他對我說,用中文唱沒味兒,非用俄文唱才有味。我中學也學過俄文,可是聽不懂他在唱什麽,隻覺得他唱的真的挺有味兒的,可能是拿“蘿卜豆腐切吧切吧”糊弄人。他的嗓音不錯,和另一位同學的男聲二重唱《我和班長》是我們多年的保留節目,在高校聯歡會上也頗有些名聲,手風琴伴奏是外語係的一位華僑老師。
那個時候學校有規定,在校期間不許談戀,其實意思是在校園內不許和別的同學談戀愛。我們入校時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像梁凱民那一屆老高三(他隻能說自己是老高二了),都二十五六歲了,不少人早就有對象了。梁凱民沒有死守學校的規定,在學校的緋聞很多。他個子不高,見人總是笑眯眯地打招呼,很招人喜歡,一點兒都沒有高幹子弟的那種盛氣淩人的做派,女生們似乎也都喜歡跟他接近。記得我們總是在背後指手畫腳,這個女生跟梁凱民一起去看電影了,那個女生去梁凱民家了等等,各種傳言。梁凱民騎著自行車,後麵坐著一個女生,在校園裏轉也不在乎,你們說你們的,見到大家還是笑眯眯的樣子。學校也拿他沒辦法,誰讓他是梁必業的兒子呢。
1976年清明節前後,為了悼念周恩來,天安門廣場爆發了“四五風暴”,被當局定性為“反革命事件”,禁止院校學生去天安門廣場“鬧事”。師大校門緊閉,各係學生沸騰激憤,不知所措。傍晚,校園內突然傳出消息,曆史係同學衝出校門了。我們班長緊急召集全班同學,商量怎麽辦,大家一致決定,衝出去。到了校門口,大門已經打開了,我們班長嘟囔了一句,“梁凱民真是好樣的。”
學業結束,馬上就要畢業了。麵對工作分配,梁凱民主動提出要去西藏工作,好像還火線入黨了。於是,學校裏掀起了“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去”的簽名運動,各係貼滿了大字報,向梁凱民學習,畢業生紛紛都要求去西藏。最後隻有梁凱民一個人去了,全校夾道歡送,代理黨委書記高沂親自乘紅旗轎車送到北京站。當時的政策是,去西藏工作隻需要去五年,回到內地後重新分配工作。不幸的是,梁凱民在西藏工作第四年查出患肝癌,回北京治療不愈,終年才33歲。
我對梁凱民的印象很好,他沒有高幹子弟的那種高傲和自命不凡,很平易近人,有正義感,也很幽默。有人說這是因為文革前父親就開始遭受林彪迫害,文革開始後他有點自卑,沒有參與其他紅衛兵的打砸搶,身上從來沒有滋生那股囂張氣焰。 有時候能感覺到他骨子裏的優越感,對什麽都不在乎,敢做敢為。隻要他在場,總覺得他說話分量最重。他口才也不錯,可以滔滔不絕,有運籌帷幄的自信。要是你不看《你到底要什麽》《紅與黑》《悲慘世界》等外國名著,他眼角裏還會露出一絲鄙視。
隻有冬天,他穿著黃色將校呢大衣,頭頂羊剪絨皮帽,手戴黑皮手套,騎著全鏈套的錳鋼車,才會徹底顯出他的貴族氣質,讓人感悟到他畢竟是高幹子弟。他利用家裏的特權,可以搞到很多“內部”書籍。有一次見到他在看《第三帝國的興亡》,想借來看看。他說排隊的人很多,且輪不到我。我死纏硬磨,他就跟我打賭,要是我敢剃光頭,他看完就借給我。結果他輸了。
有傳言說他去西藏是父親的安排,是去撈取政治資本,回來當“革命接班人”。這是有可能的,他絕不是在中學教書的命。當時的西藏黨委書記是梁必業在38軍的老部下,把兒子托付給他也令人放心,會有個照應。也許照應得太過分,整天酒肉滿腸,把肝吃壞了。
有時候我就想,要是梁凱民不死,會像薄熙來一樣鋃鐺入獄,還是像習近平那樣飛黃騰達。紅二代們被卷入政治鬥爭的漩渦是肯定的,命運軌跡與平民百姓不同,最終卻都在墳墓匯合。梁凱民去的太早,不然也會成為政治或商場上的風雲人物,進出中南海、政治局、人大會堂像家常便飯,經常出現在報紙頭條新聞。我也就可以滿足一下虛榮心,到處炫耀,我認識梁凱民。
真的去西藏還是很牛的,我的同班同學也是臨畢業時高調宣稱要去國家最需要的地方被披紅戴花樹為典型,然後去了北京國家經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