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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獨上西樓(九十九)重托

(2018-12-10 07:41:17) 下一個

無言獨上西樓 (九十九)重托

 

1966年的秋天,在商業局工作的李素琴收到了一份非常沉重的委托,她不是特別自信自己是否能夠承擔起這一份重托。

 

北京市西單百貨商場的會計王女士,1958年做了單身母親。八年來,她含辛茹苦把兒子希洲養大。兒子很內向。學校裏常常有同學對他指指點點,說他是私孩子。希洲向母親打聽過父親,王會計告訴他父親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作為母親,她多麽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健全的家庭,但是現實是殘酷的。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她的心懸的越來越高。就在她幾乎撐不下去的時候,文革開始了。像她這樣的國民黨將領子女已經夠引入注目了,更何況她還有一個父親不詳的私生子。

 

紅衛兵們將她請了去,用盡各種手段逼她說出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他們將王會計的鞋子脫下來,剪破鞋頭,用一條粗線將兩隻鞋子連在一起,掛在她的脖子上。她跪在地上,臉被打得紅腫一片。為了孩子,對各種侮辱,毒打她都咬牙撐著。審訊和批鬥的時候,她在心裏默默做著打算。

 

那是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李素琴照常到二商局的辦公樓上班。傳達室的值班人員把她叫住,交給她一個封了口的大信封,隻有收件人的姓名,沒有落款。值班人員說是一個女的留下的,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交到你李書記的手上。

 

急匆匆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緊門後,李素琴急不可待地打開了這個神秘的信封。

 

裏麵的東西讓李素琴一下子愣住了:除了一封信以外,信封裏還有戶口本,購糧本,副食本,存折,鈔票,糧票布票。在那個年代,這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家當。

 

尊敬的李素琴書記:

 

您好。看到我的名字,我想您應該知道我是誰。今天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要把我的兒子王希洲托付給您。

 

無論這些年您如何恨我,我相信您是唯一一位我可以依托的人,因為您一定會善待我的兒子王希洲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默默地關注您,千方百計地打聽一切有關您的消息。從北京市第二商業局的員工們那裏我知道了您的為人。您的善良,正直,誠懇是二商局員工們有口皆碑的。您的家人我也已經打聽過了,我還到您的娘家去觀察過幾次。同為人母,相信您能體會我的苦衷,原諒我的魯莽。

 

隨信附上我和希洲的戶口本,希望今後希洲能夠融入你們的家庭。對於他的姓名,如果您覺得不合適,可以在遷戶口的時候做改動。無論你們覺得他姓王,還是姓李,姓周,我都無所謂。隻有您能夠收留他,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榮幸。

 

我的父親是國民黨將領,如今在遼寧省撫順的戰俘營服刑。他在中國大陸沒有其他親人。有朝一日他出獄的話,如果希洲願意,請允許他與外公見上一麵。

 

再次感謝您的寬容大度,感謝您收留希洲。下輩子如果有機會相遇,我一定盡全力報答您的恩情。

 

此致

 

            最崇高的敬禮。

 

王某某 1966915

 

看完了這封信,李素琴渾身顫栗。直覺告訴她,王會計大概要出事。她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首先打給西單百貨公司財會科。接電話的人說王會計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革命小將讓她交代自己的問題,她大概在某中學。接著,李素琴又給那所中學打了電話,也沒找到人。情急之下,她把電話打到丈夫周占地的辦公室。

 

周占地最近很煩躁。他的妻子經常帶著女兒住在娘家,盡管李素琴的母親早就去世了。周占地的保姆的丈夫是惡霸地主,1950年鎮反的時候被槍斃。保姆帶著唯一的一個兒子在北京做幫工,養活孩子。如今保姆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保姆在文革一開始就被革命小將們揪了出來,遣送回原籍接受改造。現在周占地的生活無人照料,本來就煩躁不堪。李素琴開口向周占地打聽是否見到了王會計,這令周局長更加惱火:李素琴你什麽意思?你現在還在提這個人有意思嗎?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再也沒見過她。你是不是太無聊了?

 

李素琴這才意識到丈夫誤會了她,急忙把收到的信件以及信裏的內容大概跟周占地敘述了一遍。聽了素琴的話,占地也啞了。一時之間夫妻二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有沒有說孩子在哪裏?半天,周占地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沒有。她沒提孩子的事情。不知道孩子在她家裏還是其它的地方。你有她的家庭住址嗎?素琴問道。

 

我怎麽會有她的地址?你是不是可以給她單位打個電話詢問一下?周占地提醒到。

 

如此,李素琴趕緊給西單百貨商場打了電話。得到地址後,她馬上騎車去了王會計家。但是大門緊鎖,鄰居說他們母子二人一大早就出門了。

 

身心疲憊的李素琴在傍晚回到了娘家。她和女兒周若楠一直住在這裏。走進家門,她吃驚地發現家中多了一個與女兒若楠同歲的男孩子,王希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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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蝸牛湖畔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迷茫一生' 的評論 :
貓姨也許有過切膚之痛。文革期間自殺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我家的鄰居,親戚。作為母親,確實應該該為子女著想,但是“王會計”也許覺得將孩子托付給生父和善良的後媽更加穩妥。
我有一個阿姨,帶著五個孩子寡居。孩子的年齡在八歲到兩歲之間。運動來了,她被揪了出來。打算自殺。在鐵路邊上坐了一夜,過去好幾輛火車,因為孩子,她最終沒有臥軌自殺。但是她還是被抓走了,五個孩子流離失所,慘的很。
迷茫一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貓姨' 的評論 : 您疑問的也太較勁了, 做為文學, 故事, 意義在於寫出人的生活, 生活的社會,有點現實性的不準確,沒事兒的。
蝸牛湖畔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貓姨' 的評論 :
貓姨說的很有道理。王會計當年大概沒想到像周占地和李素琴那樣出身好的老革命也會淪落到被批判的下場。她大概覺得托付給孩子的父親,殘廢軍人,革命幹部應該比跟著她這樣的人對孩子更好。
好在李素琴人品一流,對孩子很好。但是母親的自殺給“希洲”留下的陰影伴隨了他的一生。
聽上去貓姨也有過不堪回首的經曆,同情。希望這樣的事情永遠不會再發生。
謝謝。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有未成年孩子的人沒有權利自殺。即使比死都難過

像她這樣的國民黨將領子女受到批鬥,她怎麽就確定國民黨將領的孫子就能逃過?
李素琴善良信得過, 她的家人呢, 她如果受到政治的經濟的家人的壓力呢, 她如果出政治上生活上意外自身難保呢? 太多變數了

有一個 我是幹枯的胡楊, 看他童年母親自殺後的生活

我父親當年就有這樣危險的想法。他以為是為我們孩子著想。 大大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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