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九十五）離婚

無言獨上西樓 （九十五）離婚

 

冷家在大革命時代出賣自己家人的不止冷國慶一個。另外一位是邱婉怡。

 

革命初期觸及到的應該是邱婉怡這樣的人，家人都在海外，自己是解放前的大學畢業生。但是婉怡是何等的聰明，運動一開始，她馬上宣布跟家人劃清了界限。她自稱從解放以來，從來沒跟他們來往過。其實她早就和在英國約克郡的母親，大哥，以及在香港的二哥有過許多接觸。

 

當年逃出大陸，邱家在香港的發展遠不如在內地時輝煌。婉怡的父親1956年病逝在香港。家產在離開大陸時就已經分了。母親跟前麵兩房的太太們，子女們斷絕了來往，帶著自己的錢財和大兒子去了英國。婉怡的大哥書念得一般，但也大學畢了業，在英國有了工作，成了家。二哥不善於念書，但是做生意很靈光。他在香港的買賣做的不錯，也娶妻生子了。母親念及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兒，千方百計和她取得了聯係。婉怡從母親，哥哥們那裏得到了不少饋贈，金錢，食品，衣服，首飾應有盡有。但是她很聰明，聯係家人用的是過去朋友的地址。那位朋友也有海外關係，婉怡補貼他一點東西，這樣大家都方便。

 

自認為萬無一失的邱婉怡沒想到，沒過多久，冷家被抄了。從母親家回來的冷尚生垂頭喪氣。他將自己身上的所有錢財都給了可憐的母親。還答應以後每月拿出自己工資的一半接濟母親。

 

“你腦筋壞掉啦？是不是吃錯藥了？如今你母親是階級敵人，你應該跟她劃清界限，不再往來！居然還要搭上錢財去接濟，真不可思議！”婉怡覺得丈夫簡直迂腐的可以。

 

“她是我母親啊，她把我們這麽多孩子養大不容易。作為兒子，大哥不在家，我當然是要照顧我媽的。”尚生理直氣壯地說。

 

“不識相，不可理喻！”婉怡氣憤的很。看來冷尚生是個不識時務的人，必須和他脫離關係。隻有甩掉他，才能把自己從這一段婚姻中解放出來，去尋求一個可靠的保護傘。

 

那個年代，找個出身好的人結婚被稱作找一把大紅傘。有這把紅傘罩著，任何革命的烈火都很難燒到自己身上。婉怡是最會趕時髦的人物，她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冷尚生自從三弟尚中被打成右派之後很少說話。他每天埋頭做自己的工作，開會學習的時候低頭抽煙，幾乎從來不發言。有時被逼不過就哼哼哈哈地說幾句官樣話。但是他並不是沒有想法的。他的想法都被寫進了自己的日記裏。他的日記充滿了他對時政的不滿，對強拆古建築的強烈反感。文化革命開始之後，尤其是母親被抄家，母親的鄰居家破人亡的悲慘遭遇，冷尚生都仔仔細細地做了真實的記錄。他的日記本是他情緒的一個宣泄處，如果這些想法永遠憋在心裏，他大概會瘋掉。

 

他自認為他的日記是他的隱私，沒人看到過他的真實想法。萬萬沒有想到，其實每一頁都沒有逃過邱婉怡的眼睛。如今，邱婉怡要斬斷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什麽東西是比這本日記更加鋒利的武器。

 

他們夫妻共同工作的建築設計研究所裏，大部分是高級知識分子。隻有領導是部隊轉業的幹部，或者工人提拔上來的。接到邱婉怡的舉報，領導們認真地研究了冷尚生的日記。其中有許多非常反動的觀點，尤其是對外行領導內行的諷刺和不滿，在領導們的眼睛裏尤其刺眼。

 

冷尚生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他被關了起來，寫交代材料。尚生一開始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直到領導開始念他日記裏的一段話，他才意識到這一切的根源。

 

邱婉怡提出跟冷尚生離婚。一張離婚申請書被送到冷尚生的麵前。上麵都是最時髦的語言，最革命的口號。她邱婉怡是一心跟著共產黨，忠於毛主席的，她和她的女兒冷平平要跟反革命分子冷尚生劃清界限。

 

事情到了這一步，冷尚生隻能簽字了。想想這些年的婚姻生活，他越發感覺到他們夫妻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唯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女兒冷平平。想到女兒，冷尚生對自己的小家庭又產生了很多留戀。四弟當年堅決要求離婚，組織上怎麽也不同意，也許邱婉怡的離婚也沒那麽痛快吧？

 

出乎尚生的意料，他的離婚手續辦的出奇的順利。沒有人對他們夫妻關係進行調解，領導對邱婉怡的大義滅親，劃清界限特別欣賞。

 

邱婉怡還試圖說服她的女兒與父親劃清界限，改姓邱。最好連名字也一起改掉。什麽平平？作為邱婉怡的女兒，你生來就不平常。但是平平拒絕了。十三歲的冷平平覺得姓冷沒有什麽不好，平平也比較符合她的個性。母親以往給她與眾不同的裝束並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自己是一個不被人關注的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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