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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獨上西樓(九十四)拋棄

(2018-11-28 07:44:30) 下一個

無言獨上西樓 (九十四)拋棄

 

冷家被抄後,冷國慶就再沒回過家。他一直跟著同學們忙裏忙外,但是他明顯感覺到人家並沒有把他當作自己人。

 

有人調侃他:你那個國慶既然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慶,你是不是應該改個名字啊?國慶想了想:那我改成愛國愛國?冷愛國?人家都是熱愛祖國,你怎麽是冷愛國呢?此話引起了一陣哄笑聲。

 

冷國慶覺得自己倒黴透了,無論是名字還是姓氏,無一不在跟自己過不去。看來自己真的是投錯了胎,起碼是生錯了日子。

 

他積極地投身到革命中去。但是打人這種事情他說什麽也下不去手。學校有些同學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冷酷無情。不要說打人,就是殺人大概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冷國慶深深體會到了自己跟他們的不同。他認為是自己在剝削階級家庭生活的太久,階級立場和階級感情不同。他需要進一步的改造。

 

沒過多久,學生頭目找他談話,告訴他其實抄冷家的原因並不是他揭發的結果。北京市房管局將所有經租房主的名單交給了紅衛兵組織,他們的任務是挨家查抄,收繳經租房主的房契,並通知他們以後不再發給他們那30%的租金。這是革命的一部分。

 

由於1958年實現了全國農村人民公社化,在收繳了經租房,停發了定息之後,中華人民共和國在1966年那個火熱的季節裏實現了所有生產資產公有化。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中華大地上,共產黨領導著中華民族徹底消滅了私有製。

 

你揭發你母親的行動對組織來說最重要的是找出你母親藏東西的地方。但是我們沒發現金銀財寶,連房契都少了好幾份。不是你母親太狡猾,就是你對革命沒有誠意,提前通知了她!頭頭找國慶談了話。

 

這怎麽可能?我當然不會先揭發她,再去通知她。國慶覺得這簡直是匪夷所思,有口難辯。

 

不管你是不是通知了張奎雲,她一定是有所準備了。總之我們沒有抄出她財產的全部,組織對你很失望。

 

這番對話對冷國慶來說不啻是兜頭澆了下來的一盆冷水。原來自己都是瞎忙和,人家早就打算抄他的家了。現在可好,自己還擔了一個通風報信的嫌疑。

 

如今家也回不去了。他曾經給姐姐尚蘭打過一個電話,剛剛報上自己的名字,尚蘭就開始罵人。在他的記憶裏,姐姐是溫文爾雅,和風細雨的。沒想到如今連她都對自己如此咬牙切齒的憎恨,可想母親會是什麽樣子。學校的紅衛兵們開始對他愛答不理。並不是每一個食堂都接待他這樣的北京學生,所以他白天跟著外地串聯來的學生饑一頓,飽一頓地混飯吃。晚上睡在教室的課桌上。天氣漸漸地涼了,但是他依舊隻有那身餿臭的單衣。他感覺自己被革命拋棄了。如今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1966年下半年開始,全國各地的革命小將開始了大規模的串聯活動。這給了冷國慶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厚著臉皮要求加入串聯的隊伍。最後組織開恩,允許他加入,但是他隻能參加徒步串聯。他們計劃從北京徒步到湖南湘潭,去主席家鄉去朝聖。

 

冷國慶兩手空空,也沒有鋪蓋。無奈,他隻能回家去取錢,糧票,衣服和被子。

 

走進家門,看見隻有侄子冷俊一個人在家,國慶稍稍鬆了一口氣。九歲的侄子見了他就像見了鬼。一路逃出家門。環顧四周,冷國慶感覺家裏的變化是巨大的。父親的書房幾乎隻剩下了幾隻簡單的桌椅板凳。過去牆上的字畫,家具上的擺設一概不見了。有些上好的紅木家具都消失了。這個家顯得空空蕩蕩的。

 

翻遍了家裏所有的抽屜,櫃子,冷國慶沒找到一毛錢或一斤糧票。他很沮喪,最後隻好拿了一些自己的衣服和被褥回了學校。

 

冷太太每天把僅有的一些鈔票,糧票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她不敢貿然去廁所取出存折。就算拿了存折,她也不敢去銀行取錢。兒子尚生和女兒尚蘭從自己的積蓄中拿出一部分給了母親。這是奎雲和九歲的孫子的活命錢。

 

房管局的人來了幾次。他們強調冷家的房契沒有全部上交,還差了好幾份。紅衛兵小將們把我的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搜遍了,就差扒牆揭瓦了。他們拿走了幾份房契我也不知道,沒人讓我過目,也沒人讓我簽收。誰知道少的那幾份房契是怎麽回事?要不然您就勞駕自己再搜搜?奎雲貌似溫順,話裏有話地告訴來人。

 

房管局的人見幾次都問不出個結果,也隻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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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蝸牛湖畔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夏荷雨沁' 的評論 :
謝謝鼓勵。那個特殊的年代是對每個人人性的考驗。
夏荷雨沁 回複 悄悄話 小說寫得引人入勝,發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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